父母的婚姻關係,是孩子最容易學習與複製的人際互動,所以父母過得輕鬆坦然,就是對孩子最大的「負責」。

老張打死都沒想到,會在一檔節目裡說自己已經離婚了。

老張是誰? 我媽。

更搞笑的是,節目主持人就是我。

錄完我主持的節目第二天見到老張,她一見面就問我:「能不能把那段刪掉?」我嚇唬她說不行,她猶豫一下又說:「也沒什麼大不了,反正身邊的人都知道。」

我逗她說:「你昨天在現場講的一副風平浪靜、雲淡風輕的,像講別人的故事,怎麼現在你又擔心了呢?」媽媽非常無辜的說:「哪知道說著說著就講到離婚這件事呢?」

我安慰她說:「你又不紅,沒人認識你,播出去也不會有人記得,別擔心。」她點了點頭。「而且,我也不紅,沒人會記得」,我又補充說明。

其實,那段節目早就刪掉了,但我心裡卻留下深刻印象。她的婚姻這條路走了很長,我是唯一的見證人和參與者。

從我有記憶起,爸媽就經常吵架,砸茶几、扔菸灰缸,都是常有的事。小時候最恐怖的畫面,就是我媽流著淚繫鞋帶,每次她哭著繫鞋帶,我就撲過去死抱著她的腿,求她不要走,生怕她一走出家門,就再也見不到她。

說來奇怪,雖然我和老爸的關係很親密,我卻不想他們離婚後跟著我爸,可能是因為我媽是我和我爸之間溝通的一道橋樑吧。

媽媽最牽掛的就是我,每次都會抱著我睡覺。半夜我總會醒來,確認一下她是不是還在身邊。有時候看到她在我旁邊一動也不動,我都擔心得要死,我會學電視劇裡的動作,把手指放在她鼻子下面,看看她還有沒有呼吸。

那時候,媽媽總會問我:「如果爸爸媽媽離婚了,你跟誰?」我每次都回答:「跟媽媽。媽媽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媽媽不死心地接著問:「跟著我就得住茅草蓋的房子。」

我堅定地回答她:「我寧願跟媽媽住茅草房,也不要跟爸爸住金窩。」誰曉得這個問答,到底是玩笑話還是媽媽在試探我?反正一直問到我讀高中,他們倆也沒分開。

父母離婚,卻是我一直以來的願望。每次他們吵架,我都會力挺媽媽和我爸離婚,但是媽媽都會說:「要不是為了你,我早就和你爸離婚了。」我不明白,怎是為了我呢?

媽媽會說:「如果離婚,單親家庭的孩子會被人欺負和笑話。所以,大人的事情,小孩別摻和,你好好讀書就行。」

每次媽媽說「要不是為了你,我就如何如何⋯⋯」的時候,我都覺得媽媽為了我忍辱負重,我才有幸福的生活;每次看到她傷心流淚,我就揪心痛苦。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有深深的愧疚感,覺得如果自己沒有出人頭地,就對不起我媽的付出和隱忍,所以我很怕出錯,很怕自己不夠優秀:如果我不完美,就不配做我媽的女兒。所以,對他倆離婚的事,我反而心裡一直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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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長過程中,「讓媽媽高興」是一件重要的事。我一直都很聽話,成績不錯,獨立自主,從沒讓她操心過。媽媽每次因為我取得好成績而微笑,我就會鬆一口氣。就這樣,我在北京工作、戀愛、買房,一直都是她的驕傲。媽媽常說,我是她這輩子最成功的作品。

但是,從二○一七年開始,這樣的平衡被打破了。

我和媽媽開始經常吵架,尤其是二○一八年。青春期都沒有叛逆的我,居然在三十歲進入「叛逆期」,染髮、紋身、以及再次就讀中國傳媒大學,那一年,媽媽簡直被我氣死。

我有過敏體質,不僅對花生、酒精過敏,對染髮劑也會過敏,卻不顧她反對跑去染頭髮。媽媽說:「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損毀。」

表面上看都是些小事情,但其實是我不想再做「父母眼中的女兒」。當生活的重心放在「讓父母高興」這件事,往往就會不自覺地去迎合、討好他們,再加上以前自己不夠強大,沒實力反抗,更沒意識到有何不妥。

現在,覺得染髮很美,想要自己變漂亮,可是因為不健康,父母會阻攔;我想把對自己很重要的詩句記錄在身體,所以想紋身,但是,父母覺得去紋身就是壞女孩,會讓人說三道四而激烈反對;我重回傳媒大學讀書,是想充實自己,但在父母看來,卻是瘋狂、欠缺考慮的事情,即使不花他們的錢,他們還是認為三十歲的女人再去進修,是不正常人類的行為。

父母的反對意見,實際上是否定我的審美,拒絕我改變自己的身體,干涉我的職業選擇。

逼得我把大量精力都拿來和父母較勁,他們的期待變成束縛我的「枷鎖」,我嚮往外面的世界,卻怕辜負他們的期待;我忤逆他們的期待,卻又對自己的不聽話心存愧疚。

心裡憋著愛,也往往憋著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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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我漸漸長大,這份對父母的愛變得越來越沉重:這時候,父母的愛和期待,變成我和父母之間的互相牽制。

就拿吵架這件事為例。父母在孩子面前吵架,其實就是「邀請」孩子「參與」戰爭。當然,這裡的「參與」並不是一般字面上那個「參與」, 而是指父母既然在孩子面前吵架,孩子當然就成了其中的一員。

而這個時候,父母如果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別攪和」,就會變成既然邀請孩子參與,又拒絕孩子發表意見,這樣的互相限制,反而會讓小孩無所適從、動彈不得。孩子會覺得他是造成父母吵架的原因,但他又不知道該怎麼辦,反而會轉向自我攻擊。

自我攻擊,對一個人的殺傷力很大,會讓孩子產生無力感,他不知道自己應該恨誰?怨恨父母卻又不敢。愛與恨都無法表達的孩子,生命力不能在更廣闊的領域透過正常的管道宣洩出來,就很難把它揮灑到淋漓盡致。

直到我成為妻子和母親,我才發現,這種期待是一種沉重的愛,而且會從我身上轉嫁到小孩身上,為了自己和我的孩子,我必須讓這種情結消失,於是我在中年開始叛逆。

首先,我嘗試勇敢表達自己,從染頭髮、紋身開始。再來則用心化解媽媽的擔心,例如,我會告訴她,染頭髮時,我不會讓染髮劑碰到頭皮,至少會離髮根一公分;美髮師設法把傷害降到最低;

我也跟媽媽說紋身的意義和故事,讓她理解我並不是為紋身而紋身;至於念書,在接到錄取通知後,我很快找到兼職工作,這些話,就是讓媽媽可以安心一點。

逐漸地,媽媽不再為這些事擔心、焦慮,她看到我活得越來越精彩、不愁吃穿,甚至錢賺得比以前還多,也就坦然接納了我的生活。

那段期間,媽媽偶爾也會勸我找個固定的工作。在她看來,只有準時上下班的工作才算正經工作,不管我現在賺多少錢,她都覺得我是個無業遊民。後來我不再「敷衍」媽媽,一有想法就直接告訴她。

例如,我會說不喜歡她買的衣服,會告訴她我買的包包的真實價格,跟她聊同性戀,指出她做事情有雙重標準等等。我很慶幸有這樣的媽媽,或許是她本來就開明,或許她已經被我氣得習以為常,媽媽逐漸接受這個真實的我。

雖然我們母女偶爾還會因為觀念不一致而有所爭執,但是我很能理解她。

我也不會因為她而動搖自己的立場。例如,媽媽會說,什麼年紀就要做那個年紀該做的事。我非常厭惡這種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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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和她分享,人不能活在別人的嘴巴裡,應該要活在自己的選擇裡。

媽媽倒也靈光,來北京快七年了,建立自己的舞蹈圈、麻將圈、旅遊圈,掌握人和人之間需要界線感,用支付寶買理財產品,用 APP 叫計程車,使用社群媒體和兄弟姊妹聊天,會每天看我的影片、看偶像劇。

最重要的是,當再一次遭受我爸的家暴之後,她勇敢地離婚恢復單身。在我的生命裡,提心吊膽的日子也畫上了句號。

很多人認為,和父母相處時,用不著事事讓他們知道。社群媒體可以封鎖父母,戀愛可以偷偷談,重要的事情沒必要告知。

我對這種傳統親子關係持保留意見,或許媽媽和我是個例外,但我覺得,我們的父母漸漸被這個時代「拋棄」了,他們唯一和這個時代同步的,就是他們的孩子,讓他們了解什麼叫「同志婚姻」,讓他們明白凍卵的意義,教他們學會用各種社群媒體,用愛讓老人家跟得上潮流,可以增加彼此間的互動。

即使有些父母無法或者不願接受這些網路新科技,至少我們為人子女的,可以將不必扛負的重擔還給他們,不再困住自己,而大步往前邁進。

我的很多真實想法,爸媽常常一時無法接受,但那是他們自己的課題,他們有責任去面對和理解;我已經長大,也應該將這個機會和責任交還給他們。唯有兩代人都能成熟地正視過往,才能真正跨出和解的第一步。

為了孩子不離婚就是一個謊言,事實上是父母沒辦法處理好自己的婚姻關係,卻把這個「黑鍋」丟給孩子。婚姻中的兩個人不開心,那是你們倆的問題啊,關我什麼事呢? 有時候,多嘗試一次、多走一步,或許就有機會爭取到人生的選擇權。

其實,對孩子最大的「負責」,就是成為快樂的自己。

父母過得輕鬆坦然,孩子才能真的心無愧疚、放心高飛。父母不自私,就是替孩子鬆綁。

唯有兩代人都能成熟地正視過往,才能真正跨出和解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