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想過,女性必須在公共廁所外大排長龍,其實是有問題的嗎?我們從公廁使用設計的角度,來看數據裡的性別問題。

文|卡洛琳.克里亞朵.佩雷茲(Caroline Criado Perez)

英國廣播公司(BBC)資深記者薩米菈.阿邁德(Samira Ahmed)於 2017 年 4 月前往倫敦知名的巴比肯藝文中心,參加《我不是你的黑鬼》(I Am Not Your Negro)放映會。到了中場時間,薩米菈想去廁所。

去過巴比肯中心看表演的女性,都知道在這裡上廁所代表的意思:戲院的燈一亮就得一馬當先衝出去,搶在眾人之前跑到廁所,不然長長的排隊人龍眨眼間就會一路蔓延到大廳。

女人已經習慣出門時免不了要排隊。排隊上廁所令人煩躁,為她們的夜晚潑上一盆冷水。中場休息時間,她們不能和朋友悠閒的啜飲小酒、討論表演,只能呆站在廁所前的冗長隊伍中,既煩悶又無奈,唯一的安慰就是與前前後後的其他女性互望,交換一、兩個心有靈犀的白眼。

但這一晚非比尋常。這一晚,排隊的人龍比平時更誇張。隊伍比平時還長。因為巴比肯中心把男女廁的標示都改成性別友善,刪除「男」與「女」的字眼,變成「設有小便池的性別友善廁所」和「設有隔間的性別友善廁所」。這實在可笑至極,鮮明的驗證了藝文中心完全沒有為女性設想。誰都知道這樣的改變會帶來什麼樣的結果。「設有小便池的性別友善廁所」只有男性使用,但男人、女人都能使用「設有隔間的性別友善廁所」。

這麼做,表面上好像廁所變成了性別友善,事實上只是擴張了男人的廁所使用權:大部分的女性都無法使用小便池,但男性當然能使用小便池,也能使用隔間廁所。而且,在「設有小便池的性別友善廁所」中,沒有可丟棄衛生用品的垃圾筒。薩米菈上推特發文:「我剛在你們的電影院看了《我不是你的黑鬼》,結果馬上就得解釋何為歧視,多麼諷刺啊。」她建議解決排隊問題的最好方法就是:「把男廁改為性別友善廁所。男廁從來沒有人排隊,你們都知道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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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並非什麼難解的世紀謎題,但巴比肯中心的管理團體多為男性,他們似乎無法理解這樣的邏輯。的確,男人並不了解婦女終年都在排隊的困擾—雖然女廁排隊的人潮常常蔓延到主要廁所通道之外,就算再健忘的男人,也必定見過這種場景。 但很少人—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明白問題在哪裡。

不少人會怪罪女人(正如其他情況,人們總是先把矛頭指向女人),而不是怪罪男女廁依男性偏誤而設計。然而,男性偏誤的設計正是問題所在。

男女廁的面積相等,看似十分公平合理;長久以來,這就是廁所設計的真相。甚至連正式的管線工程法規都明文規定男女廁的空間必須相等。然而,男廁同時設置了隔間和小便池,因此在相同時間內,男廁每平方英尺得以解決生理需求的人數遠比女廁多。突然之間,相同的面積大小不再是公平的象徵。

就算男女廁都設置一樣多的隔間,問題還是沒有解決。女性使用廁所的時間,是男性的 2.3 倍。大部分的老人和行動不便者都是女性,而這兩個族群使用廁所的時間都比較長。婦女帶著小孩、陪伴老人和行動不便者的機率也比較高。除此之外,適孕年齡的女性中,隨時有 20~25% 的女性正值月經來潮,必須定時更換棉條或衛生棉。

不管如何,女性使用廁所的頻繁度也超過男人:懷孕期間膀胱容量會大幅減少,而婦女發生泌尿道感染的機率是男人的 8 倍,這都增加了她們上廁所的頻率。面對這些身體構造上的差異,要是有人還堅持相等的面積就代表男女平權,那還真是個(冥頑不靈的)平權教條主義者。

表面上平等,實際上卻藏著男性偏誤,已經夠糟糕了,但更可怕的是,世上多達 1/3 的人口沒有合格的廁所可用。根據聯合國資料,每 3 名女性就有 1 人沒有安全的廁所可用,而水援助組織(Water Aid)的報告揭露,全球所有的女童與婦女每年共耗費 970 億個小時,只為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解決生理需求。缺少合宜廁所是嚴重的公共問題,而且男女雙方都是受害者。舉例來說,印度 60% 的人口都沒有廁所可用,90% 的水源都遭到污染。然而,女性因此受到的折磨更加嚴重,而男性「可隨地解決」的態度,也加重了女性的困境。對女性而言,正在小便時被人撞見是一種恥辱。許多女人在天明前就得出門解決需求,接著等好幾個小時,直到天色再次變暗,才敢出門尋找比較隱蔽的地方大小便。這並不只是貧窮國家的問題:人權觀察協會(Human Rights Watch)訪問在美國菸草田中工作的年輕女孩,發現她們「一整天都在憋尿,不喝水,但這麼做會增加脫水的機率,也很容易因天氣過熱而生病。」

如廁不便影響了女性的有薪勞動。86% 的印度人從事非正式經濟工作(informal economy),其中 91% 是女性。大部分女性都在市集攤位工作,要是沒有公共廁所,她們一整天都無法解決生理需求。阿富汗的女警上廁所時會兩兩同行,因為她們的更衣間和廁所常有偷窺洞,不然就是無法鎖門;有位國際顧問向人權觀察協會形容,女廁根本是「騷擾中心」。缺乏安全的廁所會讓女性放棄加入警力,連帶嚴重影響了女童或婦女遭遇罪犯時,警方的處理態度。

儘管女人對公共衛生設施的需求比較高,但事實上,男人總是得到比較好的待遇。孟買的 500 萬名女性中,超過一半沒有室內廁所可用,而且市內也沒有可供女性使用的免費公廁。然而卻有數千座供男性免費使用的小便池。孟買的貧民窟中,

經常有多達 8,000 名女性共用 6 間浴廁,而且政府 2014 年的資料顯示,整座城市有「3,536 間男女共用的公廁,但沒有半間女性專用的廁所——連警局或法院都沒有女廁」 。

2015 年一項調查發現,孟買貧民區中有 12.5% 的女性會等到晚上才到室外排便。她們「寧願承擔在夜間獨自外出的風險,而公廁離住處的平均距離是 58 公尺」。但是,在戶外排便對女性來說並不安全,在那些女性用來解放生理需求的區域和前往的道路上常有男性徘徊,因此婦女暴露於遭受性侵的危險中。輕則被淫窺(包括男人當面自慰),重則被強暴,而在某些極端案例裡,女性甚至因此喪命。

解放生理需求本該是平凡無奇的日常活動,但女性如廁卻可能面臨各種程度不一的性騷擾與性侵害。儘管如此,我們鮮少取得女性因如廁而受害的精確數據,相關資料之所以不全,擔憂遭到羞辱絕對是不可輕忽的原因。很少女性願意談論這些話題,因為世人可能會怪罪她們才是「挑逗」的那一方。但現有資料已足以證明,欠缺合格的衛生設施是重要的女權議題。

2016 年有份研究指出,當女性不得不在室外解決生理需求,遇到非伴侶性暴力的機率,是家有廁所的女性的 2 倍。2014 年,印度北方邦(Uttar Pradesh)2名分別為 12 歲和 14 歲的少女慘遭謀殺後,全國開始關注女用公廁缺乏的問題,但熱度並沒有維持多久。2014 年冬天,孟買高等法院命令各地市政府都得在主要幹道,設置專供女性使用的廁所,且必須確保廁所的安全與衛生。此計畫提出了 96 處可設置公共女廁的地點,而孟買地方政府也保證會撥 5,000 萬盧比(約相當於 2,100 萬台幣)增建新廁所。但一年後,網路女權雜誌《寬廣》(Broadly)揭露,根本半間廁所都沒動工。到了 2016 年,政府就停止撥款了。

那些沒有建公廁的地方政府也許認為這樣就能減少支出,但耶魯大學 2015 年的研究揭露,以此節省經費只是假象。作者群建了數學模型,以「衛生設施的數量和女性前往廁所的步行時間,分析兩者與性侵風險的關係」,同時計算性侵的有形成本(失去的薪資及醫藥、法院和監獄費用)和無形成本(痛苦、折磨、被殺害的風險),並比較建設廁所的成本和相關維護費用。

他們把模型套在南非的卡耶利沙地區(Khayelitsha),這兒有 240 萬人口,設有 5,600 間公廁,而研究作者群指出,每年發生的 635 件性侵案讓國家花上 4,000 萬美金。要是把公廁數量增加到 11,300 間會花上 1,200 萬美金的費用,但前往廁所的平均距離會縮短將近一半,性侵案也會減少 30%。根據他們的數學模型,建造廁所省下的社會和警務成本高於建造與維護成本,因此地區政府能省下 500 萬美金。研究者進一步表示,這只是保守估計的數據,因為他們沒有計入「在資源不足的城市地區,改善衛生設施所能增加的保健益處」。

但額外的保健益處非常多,而且女性會是主要的受益者。女性一憋尿很容易會引發膀胱與泌尿道感染,還有人會因此脫水或長期便祕。在戶外如廁的女性暴露於得到各種感染與疾病的風險,包括骨盆腔發炎、寄生蟲、肝炎、腹瀉、霍亂、骨髓灰質炎和各種由水傳播的病症。光是印度,每年因這些疾病死亡的人數多達數百萬(其中以女性和孩童占多數)。

缺少公共衛生設施引發的民眾健康問題,並非只發生在低收入國家。加拿大和英國的研究揭露,關閉廁所會增加泌尿道感染、膀胱腫脹引發的病症,除此之外還有一系列與泌尿/婦產科相關的疾病都跟著等比增加。同樣的,研究顯示「要是在生理期間,沒有廁所供女性更換衛生棉條」,因衛生用品而得到鏈球菌毒性休克症後群(streptococcal toxic shock syndrome)的機率也會增加。然而,隨著時代演變,公廁反而成了珍稀之物。2007 年的研究指出,半世紀來美國不斷關閉公廁。而英國在 1995~2013 年間關閉多達一半的公廁—不然就像離我倫敦住處最近的公廁一樣,改建為知名的另類時髦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