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向外伸出手,尋求一個不帶有性意味的陪伴時,卻常常招來不懷好意的手。

文|村田沙耶香

思春期的我一直在尋覓「完美的大人」,也許那跟我對於性愛這件事意識得比較早有關係吧。早在我還沒上幼稚園的幾年前,還沒有什麼記憶時,我就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性別。從兒童期起,我就意識到我爸是個「男的」,而自己是個「女的」,一直不太能大大方方跟他撒嬌。

所以當 S 老師在小學三年級擔任我們班導後,我很驚訝地發現,雖然他是「男的」,我卻不會意識到這點,只單純把他當成「老師」。他會抱起我,摸摸我的頭,可是我不會因為這些舉動而意識到自己是個「女孩」。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體驗到超乎性別意識的肢體接觸。我非常喜歡 S 老師,看在其他老師眼裡恐怕有點異常。我會黏著他,要求他把我扛在肩膀上,也會從後面突然嚇唬他、坐在他膝上玩鬧。

小學五年級,S 老師被調到其他班級去,我的朋友都說「沙耶香一定在暗戀 S 老師啦∼」。我很想大聲否認,不是!但是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因為那年紀的小孩子正對這些戀愛話題產生興趣,而我也能理解自己黏著 S 老師的樣子看起來很像暗戀老師的小女生。我去找已經不擔任我們班導的 S 老師時,他也會笑著叮嚀:「我已經不是你們班導啦,不要一天到晚來啦!」而新來的女班導也會嘆著氣說,「妳真的比較喜歡 S 老師喔?」這才讓我終於意識到,自己必須從 S 老師身旁「畢業」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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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從那時起,我就一直在尋找可以替代他的人吧。

升上國中後跟補習班老師混得很熟,老師會淘氣地打我的頭,也會笑著拍拍我肩膀,我很喜歡那種被當成小孩子疼愛的肢體接觸。可是當老師開玩笑地湊近我耳旁說,「村田,嫁給老師吧。」我卻怎麼也笑不太出來。我相信老師只是在開玩笑,可那是因為我是女孩子,他才會那樣跟我開玩笑。我只想當個「小孩」,可是我覺悟到,就連在人這麼好的一位老師面前,自己也沒辦法單純只是個小孩了。

我開始躲老師,這讓老師更喜歡捉弄我。「妳打電話給老師,老師會特別教妳」、「嫁給我吧」這些玩笑話都不是在密閉空間裡說的,周圍的人也都在笑,所以我相信老師真的只是在開玩笑而已,可是我卻對於這些因為我是個「女生」才會被開的玩笑,感到很痛苦。

剛好在那時候,學校裡一個跟我最要好的朋友不跟我講話了,我很渴望能找到一個「完美的大人」來傾訴這一切。可是我沒找到。如今我自己也已經是個大人了,清楚這世上恐怕沒有什麼「完美的大人」,但我當時只是個孩子,我渴求著一位完美的大人、尋找著一位完美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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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候,我開始說「我想死」。我希望那只是青春期特有的鑽牛角尖的話語,因為在我心底,我真正想說的是「我想活下來」。

我想找到一個人把自己心底想死的念頭吐露出來,處理好自己這分情緒,想辦法繼續活下去。但很遺憾地,對那時候的我來講沒有哪一個大人是可以信任的。在我周遭有「很可能因為無聊的正義感而把事情鬧大,讓我很麻煩的大人」、有「可能會把我的話當成思春期的虛無,講場面話打發我的大人」,就是沒有「願意傾聽我的大人」。我沒有找到。

我打了電話給生命線,但是一直占線。好不容易撥通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怎麼了。比如說被打啦、被欺負啦,我一想到一定有很多小孩的情況比我慘,我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結果就匆匆說了聲「我好多了,謝謝你,不好意思」趕緊掛掉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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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懸的是,我甚至還打電話到電話交友去。那時候接我電話的男生異常地溫柔(其實說正常也很正常),可是忽然間,他開始講起變態話題,嚇得我趕快掛掉電話。

我很幸運並沒有碰到這些大人對我做出任何性方面的不當舉動,守護了「想活下來」的那個自己,平平安安撐過了青春期。但是我也一直在想,一定有很多像我這樣的孩子撐不過去,我也覺得,如今我也沒有變成當初自己那麼渴望的那種「完美的大人」呢。

就這樣,我以一個不完整的大人狀態書寫小說,而且還都是一些很偏激、不能拯救小孩子的小說。可是這些小說卻是我的救星。要說我如何撐過了思春期,是因為有一些似乎也不是那麼完整的大人寫了一些比我更絕望的人,那些人的話語出現在書裡頭。某個人所寫下的絕望,成了我的希望。我攀著那些晦暗一直爬,一點一滴爬過了我的思春期。

這次因為容許我自由書寫,只要是高中生跟高中國文老師會感興趣的話題都可以,主題不限,所以我就自由寫下了自己青春期的事情。現在寫到這裡有點後悔,好像寫得太隨性了,但是我還是希望能夠占用一點篇幅,藉此機會來寫下自己當年的絕望。我非常感謝自己遇見了書本,讓我安然升上高中,順利長大。希望看到我這些話的老師們千萬不要暈倒才好。我極為感謝自己曾經絕望,因為思春期的絕望把我變成了一個更有層次的人。如今這個不完整的我,今天也打開了電腦,繼續書寫我的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