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溺的異性戀是怎麼摻入男孩間的友誼和互動風格的?從「把妹」儀式可見一斑。在這些儀式裡,女孩的身體既充當男性的異性戀象徵,也是拒斥同性情欲的有形證據。也就是說,只要男孩欲望女孩,他們就萬萬不可能欲望彼此。

文|C.J.帕斯科

查德譏笑那些不像他一樣「把得到妹」的男孩。

把妹就跟貝絲.奎恩(Beth Quinn)記錄的「看妹」一樣,「功用如同遊戲,男人玩這個遊戲來建立共同的陽剛身分和社會關係。」沒辦法參與這場「把妹」遊戲的男孩會損失陽剛資本。沒能力把「把妹」遊戲玩好的男孩,查德嗤之以鼻;諸如返校節大會等學校的儀式也反映出一樣的譏嘲。

在返校節大會上,拉馬爾和托尼歐這兩個男孩面對不住喝采的全體學生,對嘴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和麥可.傑克森(Michael Jackson)的喜劇橋段。有兩個女孩走過舞台,穿過膝靴、黑色迷你裙和白背心,兩個男孩色迷迷地偷看迷人的女孩,對著她們指指點點,拉著彼此退到一邊。扮演洛克的拉馬爾嗆扮演傑克森的托尼歐不敢「把妹」。

他們在女孩面前來回踱步,「克里斯.洛克」說:「那女孩!喔幹!」

「麥克.傑克森」拉高聲音答腔:「我的老天鵝啊!她太正了!」

「洛克」同意:「她當藍正!」

「洛克」轉頭挑釁「傑克森」:「你把不到那個妹!」

「傑克森」尖聲替自己說話:「我可以把到她!」

「洛克」再嗆他:「我賭你把不到那個妹!麥克,你又要去夢幻樂園了!」學生哄笑,兩個男孩轉頭大步去「把」妹了。

沉溺的異性戀是怎麼摻入男孩間的友誼和互動風格的?從返校節短劇所呈現的「把妹」儀式可見一斑。川中的男孩就像「洛克」和「傑克森」,用開玩笑的口吻考驗彼此能否支配某個女孩,用他們的話說就是能否「把」到妹。在這些儀式裡,女孩的身體既充當男性的異性戀象徵,也是拒斥同性情欲的有形證據。也就是說,只要男孩欲望女孩,他們就萬萬不可能欲望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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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筆至此,我簡述的兩位美洲獅先生短劇都包含把妹的故事,而且兩部短劇裡,勝利的那組男孩都贏得女孩作報償,得以印證他們的支配能力。布蘭特和葛列格打敗「兄弟仔」,得到「他們的妹子」為報償;扮演川中摔角手的弗萊迪和藍迪擊敗他們的摔角對手,於是「跳舞的女孩」撕破上衣,露出來的顏色式樣在象徵上跟弗萊迪和藍迪不謀而合。

男孩藉著把妹儀式,發現彼此志同道合,得以肯定彼此的陽剛氣質,而且也得以晉身主體的位置,有權利控制女孩怎麼運用自己的身體。細察後會發現,「把妹」儀式仰賴跟性有關的暴力威脅,而性方面的暴力威脅又回過頭確證有些性相比其他性相承受更深刻的不平等。這是川中的性別秩序的重要特徵。

萬聖節那天,希斯帶著一截槲寄生的嫩枝,穿成精靈的模樣來學校,投入一次堪稱典型的把妹儀式。遇到願意搭理他的人,希斯就告訴他,在萬聖節扮成精靈是個冰雪聰明的點子,因為「這是錯的節日!」我們站在他「水球」桌的朋友旁邊,他朋友試著賣賀卡幫隊上募款。希斯想「幫忙」,便朝路過的女孩叫賣:「十元一張卡片,再送精靈親一下!只限女孩!」女孩做個鬼臉,翻個白眼,就走掉了。

葛拉罕走過來,希斯喊他,伸出雙臂:「寶貝來!」

葛拉罕屁股一邊往前捅,張開雙手,說:「我來了!」一轉眼,只見兩人邊笑邊退開。

葛拉罕質疑希斯的獻吻策略,說他綠色褲子裡伸出來的槲寄生不會有用,畢竟現在不是聖誕節。希斯認定槲寄生一年到頭都有效,為了證明,他把槲寄生舉過頭,從桌子後面出來,走向一群女孩。女孩們看希斯像是看到鬼,勉強當他是空氣,直到其中一個屈就,在他臉頰上啄了一下。她的朋友也照辦。希斯昂首闊步走回桌旁跟全部男孩握手,洋洋得意。

在這個例子裡,希斯強調他的吻「只限女孩」,跟娘炮撇清關係,又模仿娘炮「強抱」葛拉罕,還「只讓妹」親他,成功地逞出陽剛。事後葛拉罕讚許他,因為希斯有辦法死纏爛打、克服女孩的抗拒。這種強迫就算表面上無傷大雅,仍舊窩藏了一種陽剛氣質的意涵,好像女孩的抗拒非得向男孩的欲望讓步不可。前文提到,男孩們都說光是欲望女孩不夠,還要被女孩欲望,那才是男人有陽剛氣質的重點。他們說的一點都沒錯。希斯昭告他的吻「只限女孩」,然後對著大庭廣眾展現女孩也欲望他,可見他說自己是異性戀,保證不是虛言,至少一時之間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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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歡笑道賀希斯貫徹了他的意志,然而女孩對他強行要來的吻,反應恐怕大不相同。珍.韓德(Jean Hand)和勞拉.桑切斯(Laura Sanchez)在一份針對青少年與性騷擾的研究中指出,高中女生經歷的性騷擾程度比男孩更甚,也受到更嚴重的打擊。這樣的結果實在是意料中事。在韓德和桑切斯的研究中,女孩們描述了一個性騷擾行為的階序,亦即有些行為會更讓人困擾。她們不約而同指出:最糟糕的一種性騷擾形式是別人違反她們的意願親吻她們。比起聽見男孩對她們的身材說閒話,或其他種不請自來的、性方面的關注,女孩們把違反意願的親吻排在更嚴重的順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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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男孩不大可能會把這種日常儀式當成性騷擾,就算女孩也不至於如此,他們多半習以為常,只當成異性間在挑逗,也許有時太超過,但就是青少年時期的常態的一環。說實在,我還真沒見過川中有哪個老師,把這些看似打情罵俏的來往認定成騷擾。

汽修場只有塔米一個女生,她時常面臨這種騷擾,騷擾又經常來自阿傑。阿傑是白人,高三,頭髮分岔得一綹一綹,滿臉青春痘。某天下午,他走向塔米,站在她身後深深吸氣,鼻子離她的頭髮根本不到一吋遠,塔米明顯不自在,側身站開。阿傑問塔米是不是打算去念懷科(懷俄明科技學院,一所機械技術學校),她回「對」。他說:「我也是!你和我,我們會在同一間房間。」他閉上眼睛,臀部開始往前捅,一前一後,輕輕呻吟,好像要讓人知道他正在做愛。塔米說「閉嘴」,人就走開了。她已經習慣這種騷擾,自有一套方法應付這類行徑,可是,不論她讓阿傑碰幾次釘子,阿傑仍舊用性暗示和意有所指的慣常作法死纏爛打。

讀者從阿傑和希斯的行為,可以看到某種「好色」的社會關係成了異性戀的常模:男孩一試不成,接二連三出招「把」一個女孩,直到對方退讓為止。像阿傑這樣「把」不到女孩的男孩,時常以憤怒或挫折回擊,因為他們假定自己有權染指女孩的身體。有次馬克出馬,一個女孩不領情,他就是這種反應。那次他一如往常,跟小夥伴傑森坐在戲劇教室後方,一個高䠷迷人的金髮女孩走進教室,有話跟馬納利老師說。

她轉身離開課堂的時候,馬克正兩隻腳搭在面前的椅子上往後靠,雙手愜意地擱在隔壁座位,橫越整個教室大喊:「騷媽咪,晚點見。」

傑森馬上跟進,也喊:「甜姐姐,晚點見。」

她置之不理,離開的時候直直看著門外。馬克見她沒反應,受挫之餘,大聲澄清:「她沒聽見。臭婊子。」馬克沒把到她,反映了他的性別地位,但他非但認不清,還把矛頭轉向她,甚至把她講成娘炮的女性版本:臭婊子。

性相和陽剛氣質的意義,因種族而有別,反映在把到、或是把不到妹的過程裡,也經由同一個過程而鞏固。非裔美籍和白人混血的橄欖球員達奈爾,曾在第三章談過男孩從小就被告誡「可別成了娘炮」。下面講一件達奈爾的事情,就讓我們清楚看到,因種族而有別的意義也在上述的拒絕中作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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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他在沿戲劇教室鋪設的階梯來回踱步,越過整間教室對我喊:「我討厭的就是這件事!就是這件事!」非裔美籍、活力充沛的雙性戀高二生肖娜跟我異口同聲問道:「是什麼事?」

達奈爾沮喪地回我們:「混血女生跟白人男生約會!混血女生是我的!」

肖娜想打斷他沒頭沒腦的怒罵,說:「要是女生不想跟你約會呢?女生也有決定權的。」

達奈爾回的話,讀者也許想當成是說笑,但恐怕不只半分認真:「才沒有。白人男生可以跟白人女生約會,白人女生那麼多,他們跟黑人女生約會也沒關係,但混血女生是我的。」

達奈爾的沮喪反映出因種族而有別的身分、因性別而不同的身分,還有性方面的身分,三者如何交織。雖然他覺得「把妹」該有他的一份,但身為「混血」的男生,他自認選項多少受到限制。女孩,還有女孩的身體被建構成一種有限的資源,他需要跟其他(白人)男生競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