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夠伸出援手的,並不只是無暇的人,能同理你所受的傷的人,也一樣能撫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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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到我剛進諮商所的第一年,有很大的失落,我原先以為,這裡是一個充滿溫暖、聖母陽光的地方,每一個人都像是溫暖、支持、同理心滿滿,只差背後沒有出現輪盤、頭上沒有天使光環而已。

對我來說,治療師這個神聖的角色,就像是上天賦予的一種力量,好像可以轉化各種悲傷、渡化種種黑暗,好像可以用他的慈悲,去面對人生的各種喜怒傷悲。

後來我發現我錯了。

原來我的同學都有「病」,每個人都有自己過不去的議題、每個人都有想要探索的秘密,所以才走到這條路上——這和我原本想像的差異太大了,我很難過、很憤怒、很失落,我心目中那個理想的有光輝的治療師,那個充滿著溫暖的天使,瞬間被黑化,殞落掉到地上,變成一團灰燼。

在我很難過,難過自己竟然「誤上賊船」的時候,一個學姐跟我講了一句話,讓我恍然大悟。

「或許走過傷口,或許才能夠理解那個痛是什麼。心理師也是人,既然是人,就有光明和黑暗。重點並不是他人身上是否存在光明或黑暗,而是當他們經歷了一切,還能夠不對人性失去盼望,這才是身而為人,最美也最勇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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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的這句話,除了安撫了我當時很錯愕、很意外的心情,也讓我重新思考一件事:「或許我真正在乎的並不是我的同學有沒有病,而是我自己有沒有病。我無法允許自己是生病的,所以才會那麼失落、那麼憤怒。」(用「病」這個字可能還太強烈了,而且也是一種標籤,或許有人會習慣用「議題」來稱呼。)不過這幾年下來,我開始慢慢能夠接受「其實每個人或許某一個部分都有病」這樣的想法,不論你是治療師、上師、很有智慧的前輩或歷經風霜的教練,每一個人都有他自己的議題需要去面對,但這並不一定會妨礙他身為一個醫者的專業。

我們能夠做到的只有盡量保持時時刻刻的覺察,但並不代表我們沒有情緒;我們可以陪伴受傷的人走出一段辛苦的歷程,但並不表示我們自己就是刀槍不入的神;我們感受痛苦、承擔痛苦、並且在痛苦裡面浴火(可是不一定會重生),這並不是因為我們念比較多書、會比較多技術——而是因為我們相信,每個人的心裡都有一種韌性,每一個傷口背後都蘊含著解藥。不論是治療師,或者是當事人,都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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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我來說,要接受「治療師不是神」的這個想法,花了我好多年的時間,我從抗拒、到了解、然後到接受自己可能也有病,這是一段非常不容易的路途。所以我非常能夠理解對某些人來說,當他心目中的偶像殞落的時候,那種失望、憤怒與痛苦,這些情緒可能轉變成一種攻擊,不論是攻擊偶像、攻擊身邊的人,或者是攻擊自己。

「我們在如此黑暗的世界裡面,辛苦的生活著,而且治療師都不是聖人,那麼要我如何相信,人還有改變的可能?」有一次我問督導 K,那時候我做一個個案做得很糟糕,我也陷入一個很深的低潮,覺得自己沒有價值,不知道在幹嘛⋯⋯。

督導並沒有告訴我「他當初是怎麼做的」,而是分享了一個「他做了很多,但是個案最後還是走了」的案例。那時我才突然驚覺,就算是督導,他手下的個案也可能會選擇他自己生命未來的路。

督導並沒有說他做得多好,而是說他曾經也有一個傷口,那個傷口困擾了他一段時間之久;可是這個傷口,卻療癒了我——我在那一刻發現,就算不夠好,也很好。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生命課題要走,我能夠做的,就是相信人的善意。」督導 K 最後說,我很佩服的是,經歷了這麼多的他,竟然還願意相信人、相信這世界上存在善意。更重要的是,願意呈現他的脆弱給後輩看——冒著被踐踏、被瞧不起的風險。而且在那一刻他就實踐了「相信人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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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他是怎麼做到「相信」的,目前的我可能也還沒有辦法完全相信,但我們可以一起做到的是,在面臨人性最黑暗的考驗的時候,我們能不能夠給彼此一點溫柔,同時也給自己溫柔?

「黎明比黑夜更智慧。」旭亞說,每次當我在某一個谷底的時候,我就會想起這句話。

或許我們都還沒有辦法變成別人的黎明,但至少可以嘗試不要成為他人的黑暗。

也或許我們心裡面都有黑暗,但卻也因此,我們有機會聚在一起取暖。

願我們都可以一起在黑暗裡互相依偎蹲坐著,就著火光,聽著柴薪必必剝剝的聲音,等待黎明的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