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看似脫序的行為,也許是因為被心中的一道傷口所控制。而有這道傷,也不出於他的意願。

文|Sandra

前陣子《小丑》這部電影上映時,身邊的人都不斷催促我去看,希望我看完能有什麼專業的心得或想法可以分享。而與其說有什麼專業的分析,電影結束的當下我想到的卻是 E。

E,四十五歲,情感性思覺失調症,多次因自傷、傷人及嚴重的異常行為而被強制就醫。這次是因為攻擊路人跟在路上大吼大叫而被送來。目前職業為街頭藝術家。

其實見到 E 前,我就有心理準備他可能會跟其他有攻擊性的病患一樣,一見到我就抓狂。但出乎意料的是,E 跟救護人員聊的開心之外,不但對我很有禮貌,還看起來相當愉悅。言談之間還散發出幽默的氣息,儘管我不見得理解。

E 告訴我,他會被送來是因為警察偏袒路人。事發當時,他正在路上做街頭表演,主要是以唱歌跟講笑話為賣點。E 也對自己的專長相當有自信,就算有人不喜歡,他還是相當享受表演的過程。但那天,有個人對他的表演很不滿意,不斷批評跟嘲諷。E 也是個有自尊的人,請對方不要再說了或者不喜歡就離開吧。結果路人沒有離開,還變本加厲地找了其他朋友一起來破壞 E 的表演。E 真的受不了了,當下斷了線便把手邊所有的東西都往對方身上砸去。

我問 E 說,現在回想時有什麼感覺呢。E 笑著回我:「反正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啊,還是你在問我有沒有罪惡感?那我可以告訴你我真的沒有,反正嘲笑我的人也沒有,這個社會也沒有。」E 說到這突然放肆狂笑,好似在無力的控訴。

在每個臨床評估中,一定會問到的就是創傷。通常這個問題對於大部分的個案或病患來說都很敏感,要不避而不談,要不哭得不能自己,亦或機械式的回答是跟否。但 E 的反應,卻讓我久久無法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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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我先跟 E 打預防針,說我接下來要問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可能會讓他覺得不舒服。如果不想回答或不想告訴我細節的話,就告訴我。E 點點頭,神色自若的樣子。我接著問過去是否有經歷過任何身體上的虐待,E 沒有回答也沒有看我。我想著大概是有點分心了,我問他要不要我再重複一次問題,E 無意識地點頭。但當我還未重述完問題,E 突然摀住一邊耳朵大喊著不要,並一邊拍桌;我一見事態不對,跟 E 說我們先跳過這題吧,先來講講其他的事情。E 聽了之後突然冷靜下來,後面的十五分鐘都在簽名跟簡單的講解入院流程。

不過該問的還是得問,我又跟 E 打了第二次預防針,說這次你聽到問題就跟我說是或否就好,不用勉強自己回想細節。E 對我道歉,說他剛才不知道怎麼了,這次一定會好好回答問題。於是我又從身體上的虐待開始問,E 說有,是他爸媽。那從以前到現在,有沒有經歷過任何性侵害或性騷擾呢?E 摀著臉說有,鄰居,我七歲的時候,他要我每天去他的房間⋯⋯。還沒把話說完,E開始大笑,突然站起來搥牆壁,大喊著不要不要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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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如果再問下去就太殘忍了,我心裡想著,一邊安撫著 E,說我們還是談點別的吧。E 雖然肯坐下,但就在我準備問關於酒精跟毒品使用史的時候,他問我能不能讓他唱歌。我疑惑的問怎麼會想唱歌,他說他唱了才能夠冷靜,求我讓他唱五分鐘就好。其實五分鐘無仿的,醫院隔音也蠻好,我便一口答應。

此時我已不記得 E 當時到底唱了什麼,只記得他閉著眼睛,雙手揮舞著彷彿在舞台上表演,伴隨著宏亮、美妙卻很悲傷的歌聲。而那一幕,也一直在我腦海裡揮之不去;如同小丑跳著舞在石階上緩緩走下。

如果說我對於訴說 E 的故事有什麼期望,那或許是希望這個社會在評斷與拒絕之前,能夠更了解這群我們眼中的小丑,並在他們充斥著混亂痛苦與悲傷的表面下,真正看見與我們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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