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為什麼是你嗎?因為你最乖,而我從來就不會希望我的小孩很乖。」我確實「很乖」,但「乖」為什麼成為我被性侵的原罪?

文|晨曦

「正人君子布魯特斯的劇本是這樣的:她是我的朋友,忠誠與公正的對待我──至少就我所知是如此。然而布魯特斯卻說她在說謊,而布魯特斯是一個正人君子。」Kate Manne在《不只是厭女》中寫道在各說各話的情境中,人們從「正人君子」的假設推導出被害者在說謊,儘管證據指向她才是說真話的人,這樣的假設依然存在。(Manne 2019 : 245)。

律師看著我,她講話咬字非常清晰,有稜有角的字雨打在身上:「你知道為什麼是你嗎?因為你最乖,而我從來就不會希望我的小孩很乖。」我確實很乖,名次沒有掉過三名之外,老師給的評語總是沉靜用功,校園由教室、圖書館、餐廳幾個點串成規矩的結界,我小心的在結界內信步而行,以在規範中得體為傲,但乖卻成為我被性侵的原罪。

同學們在院子吃零食玩遊戲的笑聲時不時傳來,在僅容旋身的廚房裡,我將碗向旁邊遞時,一雙粗糙厚實的手在我手背上緩慢的摩娑,若是縮手,瓷碗會摔碎、老師會罵我的吧?他是老師,我說服自己肢體的碰觸是老師對學生的關心,我不安地覺得應該要感激老師而不是懷疑。哲學家解釋這個世界,我想我念不好哲學,因為我仍舊沒有辦法解釋強行揉捏、撫弄、插入我身體的手與器官是出自於親切,如果是,我就不會哭了。

「過了這麼久,誰知道這學生想要幹嘛?」 A 老師切著她的牛小排,熱氣氤氳看不清她的表情,「就是嘛!我覺得他不是那種人。」 B 老師重重放下手中的飲料,液體濺了出來,漬染紅了雪白的桌巾,朝著我的方向緩緩爬行。

這只是隔壁桌的聚餐話題,消息傳得很快,但在餐桌上,應該隱密保護的傷口卻輕易攤開任流言劃傷。我沒有吃完那頓飯,我逃避關於學校、老師等一切與那段記憶有關的事情,然這些卻重複在夢境上演,我從來都沒有真正離開過那裡。

「你有極力反抗嗎?」、「為什麼現在才說呢?」他們的臉孔都很熟悉,是我求助的人們,但他們說的話尖銳的刺穿我,疼痛讓我在淚眼模糊之間獨自吞嚥針尖。


圖片|來源

我第一次讀到關於性侵的定義「以性器或性器以外之其他身體部位或器物進入他人之性器、肛門,或使之接合之行為」,我才意識到自己對性教育知識很貧乏,我被告誡要防範陌生人,但一直被認為是最安全可靠的老師才是吞噬我的危險。當時除了哭泣與掙扎,並不知道原來要報警,然而如果還在校園的時候就報警,那麼剩餘的日子裡,我又能夠在輿論的壓力下存活嗎?

我分裂成兩個自己,乖巧與順從的自己讓另一個破碎自我質疑的自己相信,它是勉力讓後者覺得世界還是正常的。

我「正常的」生活,「正常的」以優異的成績通過了考試,「正常的」走在被期待走上的路。破碎自我質疑的自己只能選擇在午夜夢迴的時候以 PTSD 跟憂鬱症輪流將我浸在悲傷的海中,生命可能下一秒在灰色的浪花中被拍碎成浮沫。

啟動通報系統的那一天,我在放學前接到最後一通電話,是個溫柔的聲音:「這是一條很漫長了路,你會走得很辛苦,重要的是要有陪你走這一段路的人。」聲音沒有說「一直」陪我走的人,於是到今天,有許多人離去,然而還是有人願意留下來。

布魯特斯離開了校園,那件事用一學期結束或用一學年結束,事實上也不會真的結束──如果到了法院或高等行政法院與最高行政法院。在我離開這個世界之前,要啟齒那二字就很痛,於是我大多時候還是以那件事、用去婦產科小心翼翼包裹關於性侵的一切能指,而它終將一直陪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