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被害者家屬在司法程序的被漠視、來蹭熱度卻沒有誠意的名人等煎熬,王婉諭仍然堅持為了自己的信念努力。

文|陳德愉

先看專訪上篇:專訪王婉諭:如果參政,可以比只當受害者好


小燈泡案發生後,許多過去不曾在王婉諭生命中的人,一個接一個出現。圖片|張家銘 攝

可以想像,這三年來「受害者」的身分和心情是如何折磨著這一家人,眼淚,不停地流著。

桌上擺著面紙盒,王婉諭抽出一張面紙,擦擦眼淚,娓娓道來這幾年自己的轉變,講著講著,眼淚又湧出來,一張面紙濕透了,再去抽一張。

「我連交通違規都沒有過。」「事情發生後,義務律師打電話到我家說可以來幫忙我,我還問她,有需要嗎?」她以為,犯人都已經抓到了,事情不是就已經結束了嗎?殊不知,這才是漫長的法律路的開始。

「這幾年,我經歷了許多事情……。」許多過去不曾在她生命中的人,一個接一個出現。

現在的王婉諭,「本質上還是我,但是變成一個不冷淡的人。」她說,「以前的我看到別人跌倒會關心,但是我會覺得,反正我也改變不了什麼。」

這一切改變,都是因為那一天。

正義、官僚、​司法與被害者距離 甚遠

「那一天,(小燈泡被殺害時)我是一面拉住被告,一面大聲呼救的,在那幾分鐘間,我可以感覺到有車子停下來看看我,然後又開走了。那一剎那,我感受到被『冷淡對待』了!」

「以前,那些高官、政治人物,我覺得是離我很遠的,跟我有距離的,但是他們(事情發生後)會來抱抱我、握握手。」(去家裡慰問)

這些遠在天邊的人一旦近在眼前時,感覺更差,「比如說,有(大官來慰問)時說,這事情發生在巷子裡——可是,不是啊!這案子是發生在大馬路上;又或者是來到我家,但是叫錯孩子的名字。」

接著,王婉諭親身體驗司法的煎熬,「第一次開庭,檢察官問我對量刑有什麼看法?我說,我沒有冒犯的意思,但是我根本不知道他(被告)怎麼了,我怎麼能提出看法呢?」剎時,檢察官愣住了。


因為小燈泡案,王婉諭親身體驗司法的煎熬。圖片|盧禮賓 攝

「我們(的司法制度)很容易遺忘被害人,我明明是整件事情裡最重要的人,譬如說,開庭的過程裡,法院發新的鑑定報告給被告方、辯護人與檢察官,但是完全沒有給我們,到最後想到還有被害人,才問律師,(我們)要不要表達意見,我們才有機會說要看證物。」

她告訴我,王景玉被起訴,「還是媒體告知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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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慟回顧兇嫌歷程 瞭悟惡的成因才能治罪

2016 年 11 月王婉諭獲總統府邀請,參與司法改革國是會議,她壓抑悲傷,抱著很大的期待去參加,卻得到無限失望。「在漫長的開會後就結束了,也沒有追蹤,」王婉諭說,「只是浪費時間。」

王婉諭不支持死刑,也不同意廢死,她的理念,就是人類對「罪與罰」的理想,「在審判的過程中,他(被告)的生命史能夠被了解。」

她確實盡可能地去了解王景玉了,閱讀所有案件相關的報告與資料,對於一個孩子被殺死的母親,那種痛苦與煎熬,難以想像。

「我先生一拿到(報告)就看,我⋯⋯。」她輕聲說,「就準備好,才看。」

然後,王婉諭看著我,停了半响,開口說了一句讓我愣住的話——

「當我跳脫自己的身分時,覺得他(王景玉)還滿可憐的。這個人從小到大是發生了無數的問題,但是都沒有被接住。」

「過去的成長經驗讓我知道,我是一個好好地被對待的小孩,小孩被善待,就可以變成一個好的大人。(所以我想知道)他究竟是為什麼變成這樣?」

「如果我知道問題在哪裡,才能解決(未來的社會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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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婉諭盡可能去了解王景玉,閱讀所有案件相關報告與資料。圖片|張家銘 攝

政治能做更多 「歐巴桑」點亮她的光與熱

王婉諭侃侃而談,掛著淚,但是展現的是無比積極正向的人生觀——相信人性本善、相信努力就會有進步、相信這個社會與自己擁有相同價值。

這幾年來,許多陌生人出現在她的生命裡,給她鼓勵,「許多孩子不在了的網友,會和我分享、安慰我。」她參加「大腳小腳自學團」,認識許多勇敢的媽媽,「有一個孩子,因為打疫苗引起副作用,而成為身障。」她說。

王婉諭特別告訴我,自己深受新北市鷺江國小老師翁麗淑的鼓舞,翁老師是三個孩子的媽媽,也是罕病兒的母親,她長期關注性別議題、弱勢團體及教育,曾因帶學生參觀鄭南榕紀念館,被議員質疑。去年,翁麗淑參與由自學媽媽組成的「歐巴桑聯盟」,參選新北市議員落選。


王婉諭表示,自己深受新北市鷺江國小老師翁麗淑的鼓舞。圖片|蘇郁晴 攝

我在王婉諭的臉書上看到,她為「歐巴桑聯盟」助選。她告訴我,那是她第一次這樣積極地參與「政治」,「我的生活裡本來沒有這些人,」王婉諭說,「他們比我更辛苦、更不容易,但是,他們的行動鼓勵了我,讓我更勇敢!」

訪談過程裡,王婉諭的眼淚沒有乾過,我覺得自己開口問的每一句話,都好像在用刀子割她的心;她一邊擦眼淚,一邊告訴我,這幾年的經歷讓她知道,「政府不是沒有資源,政府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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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結束後,王婉諭還要與競選伙伴繼續開會。我看到她擦乾眼淚,抿著嘴巴,一臉堅決地坐在會議桌前,下雨的冬夜冷得刺骨,但是王婉諭頭頂上的燈泡亮著溫暖的黃光,整個包覆了她。

小燈泡,在這裡永遠亮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