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街上是為了在生病、死亡時有人會知道;找不到工作是因為沒有地址可以填⋯⋯。了解街友們的處境,多一份同理。

文|黃大米

「你們以為遊民都很愛自由嗎?覺得是的請舉手!」

「我跟你們說,遊民住在街頭上不一定是熱愛自由,睡在街上是一個最不會受傷的選擇。」

台上的演講者是李佳庭,29 歲,在芒草心負責中正萬華的遊民外展社工,她演講的方式走真情演出派,肢體跟表情都很生動,鄰家女孩般跟你說著弱勢怎樣過日子。

「遊民可以租到的房子環境太壞了,他在家生病了不會有人知道,死了也沒人知道,住在戶外,昏倒了、生病了,立刻會被發現、被通報,最重要的是,還會有路人給東西吃,在街頭上生存的成本比較低,流浪是經過他們思考後理智的選擇。」

我向來很關心遊民,卻不知道遊民住在路邊是「理智」評斷後的最佳選擇,睡路邊才不會「死無人知」,我筆記寫得飛快,記錄那些我未知的遊民面向。

「在我的服務經驗裡,十個遊民有六個過去做過紡織產業、傢俱加工相關工作,工廠外移後,改做保全、清潔人員,你們知道這很多都是派遣公司,公司只要沒拿到案子,或他們手腳太慢,他們就被辭職,繳不出租金,而被趕出去,就變成遊民了,也曾經有工程師變街友,產業變得太快了!」

失業對台下的年輕學子來說,似乎是很遠的事情,他們青春正盛,夢想等著揚帆,中老年職場漂流的際遇,是別人的故事,跟自己無關,但對中年的我來說,無常兩字,常玩弄世人於股掌,落魄可以在一夕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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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問遊民要不要到我們收容所住,老人家說不要,他怕萬一住不習慣時,沒辦法回來現在躺在火車站的這塊位子,你們知道嗎?遊民躺的位子是固定的,你亂睡會被罵,所謂風水好的位子,就是不會被雨淋到。」

「你們常在街頭看到舉牌工,你們知道嗎?如果你舉牌的地點在很偏僻的地方,吃飯、尿尿都會有問題,如果跑去尿尿,牌子被環保局收走,要賠建設公司三千元,他們一天才賺幾百塊,所以有個街友去尿尿後,看到牌子被拿走,一路狂追環保局的車子,沒看到地面的高低落差就掉下去了,被送到醫院去,很多天沒辦法再工作,所以有些遊民不去當舉牌工,不是因為懶,是評估後覺得精神不好的狀況下,受傷風險太高。」

「遊民還會去做什麼事情工作呢?他們會去喪禮的樂隊上「假吹」,拿著樂器裝樣子,一天賺六百元,如果你認真吹還會被罵,因為會讓錄音帶的聲音被蓋過去。」

「有個台大教授跑去了解遊民的生活,喪禮樂隊的工頭一碰到台大教授,就切換到另外一個講話的模式,旁邊的遊民跟台大教授說,我來這邊做了十年了,工頭都沒跟我講過話,會請遊民的這些工作,都不會提供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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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工作的尊嚴對遊民來說,太奢侈了,肚子不餓的生理需求,遠比冷眼與被罵來的真實與迫切,活著就好,有工作就好,微薄的善意,都是難得。

李佳庭在今年出版了《你不伸手,他會在這裡躺多久?》,裡面寫著許多無家者的小故事:「無家者的個體差異很大,可能是留洋回來,卻生意失敗而睡龍山寺的前董事長,也可能是因為產業沒落,無法轉行的國小畢業的粗工,有的無家者的態度像是別人活該欠他錢,有的則是深怕打擾他人而不願意求助,每天我都覺得我在服務一群不得了的傢伙,我雖然常常氣得半死,還是忍不住讚嘆它們有多獨特,如果陶淵明活著的話,大概也會變成個案吧。社會可能會在他的個案紀錄上寫著『生活態度不積極』、『無就業意願』、『反社會人格』之類的。」

李佳庭用充滿幽默的語氣,說著角落社會的生存法則,那些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事情,對遊民來說都是考驗,「你們知道遊民就算想找工作,會因為寫不出居住地址,讓雇主不敢用嗎?」聽到這句話我內心是震撼的,寫居住地址這種任何表格上必出現欄位,卻可以讓遊民手足無措,慘遭淘汰出局。

「所以我們舉辦一些活動是要讓社會了解無家者,當社會對他們更了解,他們回去社會的路才會容易一點,很多捐款人都說,為什麼不把錢直接用在遊民身上,但卻沒想到消除社會的歧視也是很重要的。」李佳庭服務的芒草心,照顧遊民的同時,除了需要對外界募物資跟金錢外,也需要社會對他們有著更多的理解。

演講還在繼續,我必須先回去上班了,轉身後這些弱勢就離我生活很遠了,但對站在第一線的社工來說,無家者是他們的每日,是永不熄燈的服務,也許你不能捐物資或者金錢,但願意同理這些無家者,對這些社工來說就是最大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