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羅馬》女主角 Yalitza Aparicio,這位成為 91 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中,第一位被提名墨西哥原住民女演員,如何去喚醒人們對女性與多元族群的關注?

《羅馬》有一幕是這樣的。

Yalitza Aparicio 飾演的女傭克萊奧站在沙灘上,遠眺著在岸邊玩水的兩個孩子。喊不到孩子,她開始移動身子,往岸邊走,又快又急。

兩個孩子已經被海浪沒頂,克萊奧不會游泳,朝著海裡走。浪往她身上用力地打、好用力,有的是疼痛,沒有憐憫。她的腳步踉蹌,鏡頭平穩隨她移動。直到撈起兩個孩子上岸,她緊緊抱住活下來的孩子,哭著說不要自己肚子裡的小孩了,她不希望孩子出生。

那長達 4 分鐘的鏡頭,你彷彿看到世界的惡意,朝女人的生命襲來,可克萊奧選擇柔韌迎接。

坐在眼前的 Yalitza Aparicio,感覺與克萊奧是如此相似,卻多了一絲堅毅。因為充滿張力的電影畫面,與內斂的演技,讓她成為 91 屆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獎中,第一位被提名墨西哥原住民女演員。

我們盛讚 Yalitza 的成就,她卻笑著說:「我不是墨西哥第一位原住民女演員,在墨西哥,還有很多和我一樣的原住民演員,因為扮演非主要的角色,所以都沒被看見。」

他們只知道我的名,卻不知道我的人

由奧斯卡獎導演艾方索.柯朗(Alfonso Cuarón)執導的電影《羅馬》,在最初角色試鏡會上,找到沒有任何演出經驗、擔任小學老師的 Yalitza,導演甚至說過,還未開始試鏡前,就希望 Yalitza 能接下角色,因為她的氣質,和艾方索柯朗的保母莉波一模一樣。於是她接下電影、入圍奧斯卡,全世界開始知道這位墨西哥原住民女孩 Yalitza Aparicio,雜誌、專訪一一找上她。

「《羅馬》影響我最深的,是背後的電影團隊。」Yalitza 感激地說:「他們知道我沒有經過演員專業訓練,仍持續支持我,無論遇到什麼困難。也謝謝導演 Alfonso Cuarón,在電影中展現墨西哥的多元性,提拔著我。」

可一開始接觸影視界,她其實是不太適應的。

這些不適應,來自於非專業演員背景,來自於無端的負面評論。從外貌攻擊到身份背景,有人嬉笑:她只不過是個幸運的女孩。

她兩手握著,神情有些沮喪:「他們不做任何了解就直接批評,其實負面評論真的讓我難過,真的很難受。」但她又接著說:「批評確實讓我受影響,但是,我更重視自己,珍惜我自己、珍惜我的所作所為。而我一直有個夢想,是成為一位老師,改變世界的態度——這個社會需要改變。」

他們只知道我的名,不知道我的故事。於是我學會珍惜自己,我是唯一能夠評價自己的人。
They only know my name, not my story, I learn to value myself, I am the only one who can judge myself——Yalitza Aparicio

後來 Yalitza Aparicio 語氣很溫柔,說著關於批評,關於各種言論傷害,其實是可以理解的。與過去不同的樣貌,逐漸出現在螢幕上:「我有這個機會去告訴大家:是的,我可以做到。大家都有機會去展現多元樣貌。」

我的母親,是我永遠的典範

《羅馬》是如此真實,女傭克萊奧亦是。在那墨西哥城裡的羅馬,平淡生活裡藏著波濤洶湧的時局,Yalitza Aparicio 在電影裡台詞鮮少,日復一日的曬衣、倒茶、洗碗、照顧孩子,她的角色裡,是媽媽的影子,也或者,是無數墨西哥女性的影子。

「媽媽是我永遠的典範。」Yalitza 聊起媽媽,眼神有敬愛:「我的母親平時必須照顧三個孩子,有時候,她會帶著我們一起去工作,但她從不曾放棄過我們——做為一位年輕的媽媽,照顧三個孩子,她努力讓我們過得好。」

帶著母親給予的愛,Yalitza 談到自己的成長,卻不是如此美好。作為一位女人以及『少數族群』(墨西哥原住民),她是走過各種限制與風雨的,大眾認為她們沒資格讀書、追求工作發展,只能待在家,照顧家人與丈夫。

可是 Yalitza 一直很清楚自己的未來,想要成為一位老師。當時 Yalitza 的祖父母告訴她,如果喜歡就去做,想要工作就工作,別聽他人說什麼。

然而儘管有家人支持,她求職求學的過程中充滿困難。

第一個困難是經濟,她在求學期間,一天 24 小時,白天上課,晚上工作,就為了替自己賺到學費;第二個困難是膚色:「當我在找工作時,對方會說因為我的形象不好(image),所以資格不符。」她接著笑說:「但是我一直為我的膚色感到驕傲。」

我忍不住問想,作為女人,作為一位原住民女性,可曾認為自己是少數?

「我不認為自己是少數族群,而是多元族群。我們有各自的文化與價值。」她堅定:「現在,我們需要的是被看見,獲得應有的權益與尊重。」

2019 年 10 月,Yalitza Aparicio 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任命為原住民親善大使,她不斷藉著各種平台與身份,為女性發聲,為家庭傭工的工作權、原住民的教育權而聲援。

Yalitza 誠實地說,自己還不確定這些身份能成就什麼,可是她很堅定啊,勢必這個時代,要有很大的改變,是社會不再存在少數,而是各有各的美好,而我們都有機會被世人看見與尊重。

編輯後記

專訪 Yalitza Aparicio 時,我不斷想,她或許就是那片海,有她的溫柔與從容,去理解也去愛所有攻擊與困難;也有她的鍥而不捨與剛強,相信時代有改變的必須,於是行動。

假若她的成功,真是人們口中的幸運,那麼她一直是知道如何利用這樣的幸運,讓女性與多元族群被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