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使孩子有更傑出的表現,你總是汲汲營營。然而是時候慢下來好好想想,什麼才是對他們最有幫助的作法呢?

文|廖玉蕙

你愛我嗎? 你要我怎麼愛你呢?                         

女兒上小學時,從學校學習做紙袋子,回家立刻付諸行動。

吃過晚飯,我正在廚房忙著。女兒兩手背在身後,笑咪咪地進來,甜蜜地說:「明天是你生日,我做了一個算命袋送你,你可以算算你以後過得好不好!」

然後,遞過來一個用厚紙板做成的有把手的袋子,袋子上畫有各色小花朵,小花朵中用紅色奇異筆寫著大大的「算命袋」三個字,袋裡有五支摺疊起來的紙籤子,女兒興奮地慫恿我:「你抽抽看嘛!看看運氣好不好?」

我閉上眼,抽了一支,拆開來,上面寫著:「你以後會有一個很體貼的丈夫。」

女兒期待地等著看我的反應,我驚喜地歡呼,表示這正是我最期待的事。女兒又了眼示意再抽一支:「說不定還有另外的好運氣哦!」

於是我一張張地打開:

「你將來會有一棟有院子的房子。」

「你會永遠年輕美麗,並且不發胖。」

「你會活到很老、很老。」

拆開最後一張時,上面寫著:「你的女兒以後一定會很孝順你。你老的時候,如果牙齒全掉光了,她會用小火稀飯給你吃。」

女兒害羞地補充:「熬怎麼寫,哥哥都不告訴我,所以,只好用注音。」

我的眼睛驀地濕熱了起來,啊!這樣痴心的孩子。


圖片|來源

也曾在雜誌上看到這樣一篇文章:

一位母親和她的孩子在陽台上遠眺,突然看到一列喪葬隊伍遠遠過來。孩子對死亡的事充滿好奇和恐懼,母子兩人有一番對死亡的對話,孩子對亡者將被單獨留在山頭,沒人陪伴,表示高度的悲憫與恐懼。他天真地問母親:「那這次死去的人是誰呢?」

母親隨口答道:「我也不知道哇!不過,靈車上應該會掛著死去的人的照片,你一看就知道了。」

忙碌的母親說完後,就進屋裡忙去了。年幼的孩子攀住欄杆的鐵窗目不轉睛地看著。許久之後,孩子被太陽晒得滿頭汗卻興奮地進到屋裡,撫著胸口,無限慶幸地朝媽媽說:「哇,好棒!還好不是爹地的照片!我看得很清楚哦。」

「還好不是爹地!」這是一句多麼令人動容的話,裡頭有著稚子對父親無限的痴心,這般的痴心,常使得我們在艱困的人生行道上,雖歷經滄桑,卻仍能維持著適度的勇氣。

由這兩則故事,不禁讓我聯想起另外一件親身經歷的事。

因為家裡電話號碼和台中慈濟的電話總機一樣,經常得花時間處理留話機裡的問題。因為不勝困擾,我在報上寫了文章小小抱怨了一下,卻引來更多讀者好奇試撥。其中,一位讀者也循線找來,希望我能為她解惑。她提到教養孩子的困境,憂心自己只是個水泥工,知識水準低,雖然也曾努力設法參加讀書會,追趕各項資訊,卻囿於忙碌的工作,經常缺席,沒能及時學會最美好的教養策略:「這些年來,漸漸覺得好像趕不上孩子的進度了,心裡覺得好慌!……」

我正想著如何措辭來開導她,她突然提起一則報導:「昨日報上一則新聞說:一隻孔雀若讓雞來孵養,只能變成一隻雞,竟成不了一隻孔雀。夜裡輾轉難眠,越想越悲傷,足足哭了一晚。︙︙想到我家裡那三個孩子,也許是三隻孔雀,因為被我這隻雞生養,卻一輩子成不了孔雀,我多麼希望她們能成長在教授您的家庭,讓您將她們撫養成三隻漂亮的孔雀。……」

聞言之後,我不禁目瞪口呆。我反問她:

「你能確定當孔雀就比當雞好嗎? 我們到動物園去參觀,總期待孔雀開屏,那般五彩繽紛的羽毛確實讓人目眩神移;但是,一旦牠不肯在人們的期待下開屏,小朋友往往拿石子砸牠,所以,孔雀雖然美麗,卻也有不得不開屏的憂愁;反觀小時候家裡養的小雞,常常跟在母雞身後嘰嘰喳喳地跑來跑去,我不是雞,不知道牠是不是快樂,但看得出來的,牠只要負責努力長大就行了。如此說來,雞跟孔雀相較,也多了怡然自得的優勢。」

放下電話前,我安慰那位焦慮的母親:「其實,我們家也沒養出漂亮的孔雀,但可以很驕傲地說,我確實養出了兩隻健康快樂的小雞。」

痴心的母親為了使孩子有更傑出的表現,情願將珍愛的孩子拱手讓人! 然而,我也不由得要做一個反向的思考:父母這般的痴心,若是聽在兒女的耳中,又是如何的反應? 說起來洩氣,恐怕大多數只能引來不耐煩的反感吧。

延伸思考

在某種程度上,這位焦慮的母親很能代表今天諸多關心孩童教育的父母,她們相信人生有一個起跑點,這個起跑點或許是孩童接觸學習的時間早晚;或許是家長社經地位的高低;也許是腦力的開發程度。他們凝眸注視在競爭力的培養,唯恐稍一不慎,就要全盤皆輸。他們有些不肯相信每個孩子的天生稟賦都不相同;有些不願接受孩子學習性向上不符大人期望的事實;有的不耐久候孩子的自然成長。

所以,花大錢購買聽說可以保健的昂貴營養品,盼望孩子增強體力,能在冗長的戰線中持續戰鬥,卻在塑化劑事件裡赫然發現自己正親手餵食孩子毒品;有人早早帶著孩子到宣稱可以及早開發智力的補習班去暖身衝刺,唸經、速讀、練記憶、補習。期望自家孩子可以遙遙領先群倫,殊不知學齡未到,這些提前的灌輸,也許正悄悄在孩子心中埋下厭惡讀書的種籽。

孩子終究是孩子。一路走來,有時讓我們咬牙切齒,有時撫掌稱樂,日子充滿了尋常家庭的愛恨怨嗔。雖偶爾有些讓人生氣的行徑,但只要健康愉快地平安度過,就值得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