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在乎性別議題的人,作者看《復仇者聯盟 4》,心情相當複雜。被邊緣化的緋紅女巫、撐起半個家的黑寡婦、還有能力越強,出場越突兀的驚奇隊長,到底代表著什麼?裡面有劇透,小心點閱!

自詡為一位女性主義者,我一直對於漫威宇宙系列(Marvel Cinematic Universe)的超級英雄電影抱持一種又愛又恨的矛盾情感。

2008 年,當第一部漫威宇宙電影《鋼鐵人》(Iron Man)上映時,我還只是個剛接觸女性主義不久的大學生,興奮地衝到戲院去享受英雄電影帶給我們獨有的感官刺激與想像世界,飛天遁地的鋼鐵衣、無所不能的人工智慧賈維斯(Javis)跟男主角東尼史塔克(小勞勃道尼飾)財富與智商都過人的風流螢幕形象,讓人著迷不已,但那時候的我,已經感受到一絲失落,因為以敘事上來說,這又是一部等待英雄拯救世界的老梗電影,而電影裡的女主角小辣椒(葛妮斯派特蘿飾),也一樣是那個犧牲奉獻的助理兼情人,鋼鐵人得力的左右手與最佳的陪襯。

隨著一部又一部漫威英雄電影像永遠跑不到終點的馬拉松般接連上檔,我也越來越對它們失去耐心,因為一向喜好電影帶給我意想不到的轉折、刻意留白所激發的想像思考空間與多元辯證的可能性,所以除了不耐英雄電影的可預測式走向與結局外,我更對於其中女性角色的再現不甚滿意,一直到《驚奇超人》(Captain Marvel,2019)的出現(讓我們等了十一年才等到一個還算滿意的女性英雄形象也真夠久),然而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了。

但我想說的是,在驚奇隊長出現之前,因為沒辦法喜歡被超級英雄拯救或與超級英雄相愛這樣扁平的女性角色,在漫威英雄電影裡我一直找不到女性觀者可以投射自我認同(identify)的女性英雄形象,所以當我沉浸在漫威電影帶給我的幻想世界裡,當我不否認很享受漫威電影帶來的視覺與聲光享受,當我驚豔於漫威宇宙複雜串聯起的故事線時,我卻不斷感到充滿罪惡感,因為我某種程度上喜歡這種父權敘事的英雄電影。

雖然我常在看完後碎嘴這又是一部超級男英雄拯救大家的戲碼,但我卻騙不了自己在觀影時一波又一波不管是對劇情或對影像效果所激發的興奮與感動,我面臨了一種做為女性主義者,難以言說也不敢正視的超級英雄電影矛盾愛恨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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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年女性意識的抬頭,好萊塢女性工作者開始了一連串對性別不友善的電影產業反擊怒吼的訴求運動,從早年強調的同工同酬(equal pay)到後來大爆發的「# MeToo」與「Time’s up」,不置可否的對好萊塢電影工業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我們發現由女性主演的強檔鉅片變多了,女性的銀幕形象也越顯豐富多元,而身為超級英雄龍頭公司的漫威影業,也跟上了這股運動抑或是風潮,尤其在《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Avengers: Endgame, 2019)這部影史史詩傳奇電影終章中更可以看出女力崛起的影響。

電影上映後,漫威迷一面感懷鋼鐵人的逝去,一面討論索爾(克里斯漢斯沃飾)搞笑的飽滿身材,也一面興高采烈地說著電影結尾大亂鬥的磅礴場面,而其中短短約一分鐘的女力大爆發經典場面,更為人津津樂道,但就敘事推演而言,這段女英雄集結打擊邪惡的片段,不過只是代表電影希望維持的(表面)政治正確,實質上卻無比突兀與矛盾。

漫威的幕後推手總裁凱文費吉(Kevin Feige)曾經說過驚奇隊長(布莉拉森飾)是目前漫威宇宙中能力最強的超級英雄,他也曾在訪談中透露驚奇隊長的超強能力,使得他們在呈現此角色時必須格外小心,才不會把她塑造成一個缺乏人性的角色。這或許是對於如何開發出令人有同理心的故事時,需要顧慮的重點,但這樣顧慮,似乎也透露出漫威對於呈現女性作為強大力量的代表角色,塑造女性作為超級英雄的形象所面臨的想像侷限性。

而在《復仇者聯盟 4 終局之戰》中,當驚奇隊長搭配上所有漫威英雄的女性成員,試圖在大亂鬥中打倒魔王薩諾斯(喬許布洛林飾)時,前後僅約不到兩分鐘的打鬥時間就宣告失敗,這點就漫威電影的角色設定與《復仇者聯盟 4 終局之戰》的敘事邏輯上來說是極爲不合理的。此外,如果我們將片中女力爆發的片段與其他超級英雄與魔王打鬥的段落長度做比較,會發現相差多倍,而這些女英雄與其他復仇者英雄們打鬥的場景也似有若無的刻意區分,分野成女孩隊與男孩隊各別出擊,暗示著男女角色份量與能力的懸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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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們再仔細檢視《復仇者聯盟 4 終局之戰》中幾個主要女性角色的再現形象與關聯敘事,我們會發現這些女性角色一樣的落入某種以男性敘事為主的電影窠臼。在電影中推演敘事的重要角色之一——亦正亦邪的復仇者新成員涅布拉(凱倫蘭吉飾),有著似夏娃般易受誘惑、搖擺不定的角色定位,偷偷從時光機器偷渡來到現代的舊版涅布拉更符合了傳統女反派蛇蠍美人(femme fatale)的再現形象—性感、冷酷且另有不軌企圖。

另一位電影中的主要女性角色——復仇者始祖黑寡婦(史嘉莉喬韓森飾),更有著蛇蠍美人的標準配備,無論是角色命名,女人味的紅色捲髮,低胸緊身皮衣裝束,帶有致命氣息的美貌,活脫脫像是從 1950 年代黑色電影裡走出來的角色,但在復仇者聯盟系列中,她的表象與角色塑造一直是個有趣的對比,而在《復仇者聯盟4終局之戰》中,她的銀幕再現更像是個如母親般的角色,耐心等待、照顧並具有凝聚所有人的力量,而最後也如同母親一般,為了她的家人(復仇者成員們)犧牲自我,結束了唯一一位女性初代復仇者的故事線。

與充滿缺陷的涅布拉相比,黑寡婦有著高尚純潔的使命感與好母親般的奉獻精神,「蛇蠍美人」與「好母親」這種二元對立對於看好萊塢電影的觀眾應該非常熟悉。此外,同樣是壯烈犧牲,黑寡婦的逝去在寥寥幾位復仇者的追憶當中草草帶過,但鋼鐵人的追思場景,電影卻用了強烈的情感訴求與長篇幅的片尾段落呈現。另一位女性復仇者成員緋紅女巫(伊莉莎白歐森飾),在復仇者系列中的存在感稍低,甚至連魔王薩諾斯在電影中都不禁問她「小姐你哪位?」,這個片段看似幽默,卻也暗示了女英雄在漫威電影中的邊緣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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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結尾,除了鋼鐵人令人動容的追思重頭戲外,另一個重點是交代復仇者聯盟成功復仇後角色們各自的走向.其中索爾把阿斯嘉(Asgar)的統治權,交給了武神瓦爾基麗(泰莎湯普森飾),讓她成為阿斯嘉的新任國王,而驚奇隊長也在開頭的劇情中被交待是外星球的守護者,這兩位女英雄的敘事設定,對比守護地球的清一色男英雄們(包括剩餘的復仇者與美國隊長的繼任者),偷渡了一個根深蒂固的意識形態,也就是女性在這樣父權主導的敘事下,只能做為異域的領導者,永遠是非主流,是他者。

復仇者聯盟系列的完結,象徵著漫威宇宙的一個里程碑,在這四部曲的經典作品之中,不論是女性角色的刻畫、敘事與存在感,皆難以引起女性觀影者的自我認同,在近年女力漸漸崛起的好萊塢,顯得格格不入,就連刻意安排了一場「女英雄們的逆襲」,都只是粗糙的政治正確操作手法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