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性能力,是不是都以所謂想像中的持久陰莖作為參考點呢?如果我們感覺一個女人、一個女同志或一個 T 或 P 的性能力很強,我們又是如何感覺到的呢?

喔,當然不是所有女孩下面的故事,都充滿了被罵被打與被殺的悲慘色彩。

路易就聽過一個絕妙的。很巧合地,來源也是某人的小表妹,只是這個小表妹更小,還沒上幼稚園。某日,小表妹拽住了她媽媽,歡天喜地地說:「媽媽媽媽媽媽!摸妳下面,它會啾啾,啾啾,像小鳥叫一樣。摸摸看,妳知不知道妳下面會啾啾啾?」

這是個鎮定、聰慧,腦袋還配有高速快轉性意思翻譯機的媽媽,她不憂愁,也不困惑,大笑個不停。小表妹繼續催促,摸摸它,它會高興地啾啾叫。在小女兒再三建請下,她答應下來:等一下我一定會摸。我也一定會啾啾叫。

聽到這個故事的人,全都陷入尷尬狂喜的狀態:我的天,這下都懂了。

沒人誤以為天才的小表妹,下面裝有玩具槌子,或是穿門就叮咚的過門鈴。那是沒有聲音的聲音。任何比小表妹多點年紀的人,都會在「不知那叫什麼」與「快感」兩個極端之間,尋找語彙,但是人們太知道字詞固定的意思了,這樣,就難說出,小表妹們,拼貼的語言。

因為那很快樂,所以是像小鳥啾啾叫;間歇、有節奏,耳朵聽不見,但是身體不能不聽到。「叫著我、叫著我,黃昏的故鄉不時地叫我——。」後來路易聽到這首台語歌時,都會不小心把啾啾混進歌裡,好像兩個在說同一件事。大家都說太神奇,太厲害了,還有人說:「妳小表妹一定很愛她媽媽,才會不希望媽媽連這個都不知道。」媽媽——知不知道?別人——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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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別人,這個角色非常微妙。有一年路易去參加大人的員工旅遊,媽媽有事不能來,都是公司阿姨們照料她。有天她受囑帶了換洗衣物,坐在公共洗澡間外,排隊輪自己洗澡。等待時間裡,路易實在太無聊了,就把自己的內褲當成球,往上丟,接住,往上丟,接住。

這本是她自小有的習慣,沒玩具時,就找個東西來,丟上丟下。但是那天的遊戲被打斷了,一個阿姨經過,大概因為是上司女兒,就算有什麼不對,也說不出口。然而路易自動地訕訕地停住了。阿姨一瞬間閃過的驚惶與避之唯恐不及,即使只有一絲嫌惡,就夠了。浴室門口原本只有路易坐在椅子上等,誰知道會有人走過。

那是路易第一次精確地穿過那道金色的線,切身感知,線的存在。

在線的一邊,一切只屬於自己,沒有想法也可以;但在線的另一邊,是禁忌的天下,是羞恥掌管的區域。拋接三角褲,只要沒人看見,有何不可?然而一旦在線的另一邊被看見,三角褲就不再是塊布,或許也等於應該不被看到的下面,竟然飛到了半空中。路易強烈地感覺到,她身為一個小孩,意味的危險處境。她因為大人的反應而學會羞恥,即使同一個動作,一秒鐘之前,都還沒有特別的意思,只是平凡到不值一提的快樂。

那一刻,她聽從大人界,不需解釋,她就自動馴服,無關對與錯,大人對小孩來說,就是權威,是「這個世界是怎麼回事」的權威。路易知道她依賴大人知道很多事,因為那時的她,知道得還太少。她暫時地接受了大人對三角褲的感受,假裝那也是她的,雖然她實際上的聯想力還不發達,既不知三角褲就連到她的下面,而她的下面,還連到更多東西。羞恥感或禮儀,在很長的時間裡,在路易的生命中,最初都只是對別人的溫婉同意,而絕非自己能想得出來的東西。

長大後的她,也曾遵從當時女性主義運動的建議,用小鏡子看看「妹妹」。但路易覺得,想看那個地方,有點奇怪,打譬喻來說,就像檢查屋頂。除非出毛病,漏水或是被不明物體砸中,女人有太多其他方式,了解狀況。如小表妹所說的,她們聽得見啾啾——沒事不會去觀察屋頂,也知道屋頂好好地。

後來是安部公房小說裡的一個句子,啟發了路易。路易注意到,原來男人希望女人性器要有確實範圍——所以他們把那想成一個盒子,盒蓋可以從腳踝或是膝蓋打開。因為不能像畫陰莖一樣,畫出起始分明的女人性器,必須依賴打開這個動作。從握住陰莖,過渡到女人下面,需要有個定位點的東西能旋能握。而那有時竟然就是膝蓋。「絕不可能握住陰道或陰核,陰唇也不是生來給握的,這樣的一門三傑,如果我習慣從陰莖出發,感覺性器為何,我也會覺得女人的性器,讓人不知從何下手。」路易想道。我就從來不會想到,要從膝蓋來打開性器,我連「打開意識」都沒有,那裡我熟到不覺得有門有路存在,都是直接過去的。

之前路易從未讓自己跳到異性視點上,去想像另一性的器官多麼無以名狀。一度,她讀到「神秘三角洲」時,還覺得「這什麼啊?」,甚至有段時間,不知道那是自己地盤,還以為那是舞小姐才有的打扮。三角?才不是呢;那是只靠視覺尋找的,才會使用的化約。三角洲讓路易想到有三邊尖角的三角板,在兩腿之間?以為我們過得是什麼日子啊?真是。三角,除非你/妳總是跑到對面去看。但作為所有者,我們恐怕很晚才會跑去對面看自己。我們最先靠的是更內在的東西,啾跳躍的空間,那個極不二維也極不三維,分散又擴散的場所:性器的星圖,存在即在不可見。

好像學會兩種語言對譯。路易把這個有趣的開始,命名為「我到對面去」;對面是會看錯、想錯與說錯的,這些錯誤有些無心,有些是必然,有些是詩;因為這就是對面。

路易覺得有了對面,她更知道怎麼去講自己的語言。從前她甚至不意識到,她有語言。

「下次我們就要試著抵達 G 點了。」路易這麼決定。

路易思考「性能力很強」一語並回想起「G 點」

在各自經歷大大小小的戀愛之後,路易與沛仍互相交流,二十多歲的她們,已離開懵懂的國中歲月。在路易看似已不起風不生波,沛則是興高采烈地一團亂的那些年,有次沛在電話中對路易說道:「嘿妳知道嗎?某某說她一看我,就知道我性能力很強。」

盧沛一看就是性能力很強。原話是那麼說的。路易忘記自己的確切回應,但她記得自己技巧地迴避,即使她對沛說:「這聽起來,某某是在挑逗妳。」——路易用得也是一種知性與中性兼具的局外人口吻。偶爾路易回想起,除了知道自己偏離靶心,沒有探討沛最感興趣的問題(跟我說,妳是否也覺得我性能力很強?),路易還覺得沛的話,獨立出來看,也有意思。

有次聽個影評人 A 說,馬龍白蘭度在《慾望街車》中的表現,就是「一個巨大的陽具在那裡邊走邊搖」。路易覺得這說法很傳神,路易知道 A 非常異性戀中心,但也相當優秀,他的口氣頗不耐,但也並非惡意,就是實話實說:某種外顯的形象,給人的聯想確實如此。說「屌」是自然化了崇拜,影評人當然有分析的距離。路易想起有次陪安,一個法國男同志朋友去趕同志影展的場,同行的還有一個女生,路易覺得她很恐同,但安總覺得有義務帶著她。路易認為這很有趣:這兩個人有種對邊緣性的共鳴,安因為是群體中的少數男同志而深知寂寞落單的苦,菲麗西亞則因為恐同而在社交聚會上經常處於沒人想理她的窘境,同志與恐同,照說不好相處,然而安卻常私下拜託路易帶上菲麗西亞,安會說:不要拋下她,否則她太可憐了。路易很無奈地在心中下按語:安的人類愛太強,甚至強過他的同志感。

影片看完,菲麗西亞果然發難:「影片還不錯,但是那麼多陰莖的特寫,真的很沒必要,我看了超不舒服。」安則替特寫陰莖辯護,說拍得不錯。兩個人都異常堅持,吵個沒完。路易知道安不會因為支持同志電影就犧牲自己的感覺,他說不討厭,就是真的不討厭。路易打圓場時只好說了,那些特寫陰莖本就不是為了女人的快感而拍的,安喜歡,菲麗西亞覺得沒意思,也許正說明導演抓到了男同志與陰莖之間的獨特感情。菲麗西亞對審美層次的言論一向不買帳,依然道:但我覺得太多太難看。安也毫無論點地繼續反駁:但我覺得不多也不難看。一根陰莖(儘管影片中是多個),幾多反應。菲麗西亞又回過頭爭取路易,路易說,我本就知道我不會像男同志那樣去感覺陰莖,我也沒有期待被取悅,看跟自己很近的經驗,與看距自己較遠的經驗,應該用得是不一樣的感情吧。我不至於對大量特寫陰莖入迷,但也不反感,本來就是進入另一個宇宙嘛。菲麗西亞還是生氣,但她不譴責了。

說到性能力,是不是都以所謂想像中的持久陰莖作為參考點呢?如果我們感覺一個女人、一個女同志或一個 T 或 P 的性能力很強,我們又是如何感覺到的呢?總之,路易感覺模糊。但路易有一套看法,她把這歸功於「G 點」研究。偶爾路易與女生朋友會聊及怎麼開始「動手」的,很多人都說到偶然與意外,比如先被棉被毛巾或枕頭擦到。路易覺得心有所愧,因為她從沒把自己的發現之旅,源源本本交代過。

路易剛開始能夠閱讀,她就讀到一篇關於對女性 G 點之謎的科學研究。當時她毫無解剖學概念,只好摸來摸去,這裡按按,那裡點點,看看找不找得著文章中的兵家必爭之地。既然文章中把G點說得那麼關鍵與神秘,小路易覺得自己研究不落人後,真是何懼之有。此外,既然連對G點究竟存在不存在仍有激辯,小路易更感到要有毅力,在自己身上印證科學真偽。很長一段時間,路易都暗暗得意,她以小學生的年紀,就達到眾多科學研究無法企及的高度。她不但發現了 G 點,關於刺激 G 點達到最華麗壯闊的高潮,她也在日復一日的實驗與練習中,駕輕就熟。許多年後,路易大吃一驚,她當作 G 點上天下地的「一點靈」,在解剖學上來說,名叫陰核。這簡直就像前往印度,但是到了美洲的故事。不知道為什麼科學研究集中在 G 點而非陰核, 路易全靠手感,只知道應該在下面覓尋,科學指引了她一條路,但她走上了另一條,沒想到走到了寬廣無比的國度:不只啾啾叫,如果充份演練過,即使是小奏鳴曲或是全套交響曲也可以。——小路易,靠著對文字似懂非懂的追隨(以及對科學的莫名信仰),誤打誤撞就進了性高潮的眾妙之門。

路易小心保守她的秘密,以為等她到了別人不會覺得她年紀太小,可以信任她的發言的時候,就可以在某個她想像的科學論壇上,侃侃而談:各位,G 點絕對存在,我不但找到了,還找到了多年。我對它瞭若指掌。我可以為各位證實。路易在未來要如何證實呢?她相信等她長大後,一定會找到體面的、科學的方式。

在路易的性意思史上,我想當時她還不會用「性能力很強」這種表達來形容自己,但她的感覺,無疑就是這種東西:富足強大、對性高潮招之即來的信心、歡快與得意, 擁有連科學研究都落後於己的高超存在。何等的成就呀。——是的,科學研究與小路易的研究是南轅北轍的兩回事,然而至此我們可以將句常見的話「錯誤已經造成了」或「傷害已經造成了」,做些小小修正——小路易身上的事,可以說是「快樂已經造成了」、「幸福已經造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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