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青春沒有一點糾結?《憂鬱青春日記》寫一段「優秀」少女的抑鬱故事,帶我們看見每個人的生命脈絡並不能被世俗成就或道德標準百分百地定義,誰的傷心與難受都值得也必須被重視並呵護,你當然也一樣。

公號 ID:knowyourself2015
公號簡介:人人都能看懂、但只有一部分人才會喜歡的泛心理學。

KY 主創們有話說:

我見到過的一些非常不快樂的人,都看起來過得很不錯。如果我長久地傾聽他們的沉默,會有這樣一種類似的語言從他們的沉默中冒出來:「我沒辦法解釋我的痛苦,因為大家都覺得我的生活令人羨慕。」隨後他們會低下頭,再次陷入沉默中。而他們臉上的神情不僅僅是憂傷,甚至有一些愧疚——似乎過著好生活的自己,連說不快樂的權利都沒有。每當這些時候,我都會想起好幾年前看過的一部電影,也是一個對我有著深遠影響的人推薦給我的:《憂鬱青春日記》(Prozac Nation),又名《百憂解國度》。它是一部描寫年輕的哈佛女孩與抑鬱症的故事。Prozac,百憂解,是一種傳統的抗抑鬱類藥物,也是最有名的抗抑鬱藥物之一。這就是英文片名的來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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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們就請了 KY 閱讀與觀影專欄的特約作者給大家種這顆草。


圖片|《憂鬱青春日記》劇照

文|夏超

《憂鬱青春日記》是由埃里克.斯柯比約格翻拍自 Elizabeth Wurtzel 的同名自傳。它講述了一個女孩進入哈佛大學以後一段抑鬱發作、充滿了掙扎的生活。原著由於探討了抑鬱症、離婚家庭、開放關係等重要社會問題而廣受關注,一度暢銷。

「優秀」者的不快樂:我能否比我的成就更豐富?

本片主角即原著的作者 Elizabeth Wurtzel,暱稱為 Lizzie,自幼父母離異,由母親養育成人。

她的媽媽教她拼寫、學習和寫作,帶她去博物館、音樂會開闊視野。她展現出優秀的寫作天賦,為雜誌撰稿,講述自己在父母離婚後的生活,獲得持續而廣泛的關注。後來,她被哈佛大學的新聞系錄取。入學的第一年,她為著名搖滾歌手 Lou Reed 寫的樂評榮獲哈佛大學年度新聞獎,並被全球頂級音樂雜誌《滾石》聘為撰稿人。

擁有如此經歷的麗茲,無疑是眾人眼中的優秀者。

但是,隨著她不斷進入原生家庭以外的現實世界,她過去的一些「不尋常」的成長環境與經歷漸漸顯露出了問題。

那位將她帶大的單親母親,是個控制欲極強的人,在婚姻失敗後,將整個人生寄託在女兒的身上,為她預想了一個名校高材生的美好未來,生怕女兒的一舉一動將這個美夢打破。比如,當她要送麗茲去哈佛入學報到時,她突然聽到女兒說了一句略顯歧義的話,立刻神經敏感起來,大肆宣洩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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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個失蹤多年的父親,突然在麗茲成為《滾石》作者的時候出現在校園,令她十分氣憤,不願與他相見。

此外,她自幼很少與同齡的人接觸,這使得她在與大學朋友的交往中逐漸出現各種問題。當這一切交織一團,麗茲難以承受,陷入了深深的低落和自我懷疑。

麗茲和室友的關係再無往日般親密,她決定搬回家中獨處一段時間,這是她自我封閉的開始。當她打算重回校園,修復已經支離破碎的人際關係時,她開始厭惡這些關係中那些「陳腔濫調」。由於沒能壓抑自己的情緒,她與他人的關係變得更糟。她也因此覺得沒人理解自己,變得更加孤僻、失望。

破碎的家庭、失去的友情、幻滅的愛情,這一切折磨著她,以至於當她每天醒來想到自己還要繼續生活,都會感到恐懼。

很多時候,當我們談論一個人是否優秀的時侯,彷彿是一個「去人化」的過程。那些人彷彿變成了可以被簡單地標準評估價值的「物」。而一個人,如果沒有被當作一個「整體的人」愛過,僅僅是一直生活在「你很優秀」的讚許裡,有時自己也會對自己有一種「去人化」的眼光——「我」被簡化為了「我的成就」。

而這件事是很可怕的。慢慢地,不斷創造一個接一個的成就變成了人生唯一的任務和寄託。

我們向一些人和事宣戰很容易,與他們截然不同卻很難

在本片中,麗茲在很長的時間裡被一種執念控制:「我要與眾不同」。


圖片|《憂鬱青春日記》劇照

這是青春期和剛進入成年期時很常見的想法,甚至是很多人一生的目標。與眾不同,能夠讓人在茫茫人群中獲得強烈的存在感。麗茲因此做了很多「與眾不同的」的事,比如,凌晨四點寫稿時,不顧室友的休息而放起嘈雜的搖滾樂。比如,她突發奇想為自己舉辦破處聚會(a seminal and ground breaking party)。現場氣氛很好,甚至有人專門跑到麗茲面前表達讚美和羨慕。

麗茲的男友諾亞(Noah)對這個派對非常不滿,當他質問她時,她醉醺醺的答覆把他們之間的關係搞砸了:諾亞隨即在現場和其他女生勾搭,麗茲看到後,十分失望,曾夢想的靈肉合一的愛情幻滅了。

我想,一個人若僅是通過做常人不做之事來彰顯自我,只是一種表面上的特立獨行。因為「與一個事物完全相同」、「和一個事物截然不同」,都是以這個事物為參照,甚至可以說為「模具」,本質上沒有什麼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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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種形式的「與眾不同」,總是多了一些「刻意為之」的氣息,讓這個人本身以及他周圍的人都感到一些不適。

入學前後,麗茲反叛過度干涉自己生活的母親,試圖從愛的束縛中逃脫,她覺得自己無法忍受母親的控制欲。而諷刺的是,當她陷入第二段戀愛時,她對瑞夫(Rafe)施展起極強的控制欲。假期分離時,她一天要打上十幾個電話。她也變得容易猜忌,看到有女人搭訕瑞夫,就發脾氣大鬧。麗茲已成了和她母親完全一樣的人。

向母親宣戰很容易,要與她截然不同卻很難。

麗茲與她的心理醫生斯特林(Dr. Sterling)談論何為「正常」時,她說:「你知道,絕大部分人受了傷,他們會貼上 OK 繃,繼續生活。」醫生問:「那你怎麼做?」麗茲答道:「就讓血一直流。」醫生隨後反問道:「那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嗎?」

麗茲陷入了沉默。

也許,自己是不是「正常」、「主流」;與他人相同或是不同,對於一個人的生存意義來說都不是最本質的問題。更關鍵的是,尋求自己真正希求的生活,選擇自己認可的道路——無論這是一條被許多人重複過很多遍的道路,還是一條在社會的眼光中離經叛道的道路,它們可以是同樣有尊嚴的。

心理治療師:我需要你?我不需要你?

當麗茲因吸毒連續通宵寫作而被朋友送去醫生那裡,她對斯特林醫生說,我不需要你。當麗茲和室友發生激烈的衝突,回到家中獨處,但又要面對失望而煩躁的母親。她試圖修復破裂的人際關係,結果於事無補。她終於再次走進了醫生辦公室。

但她仍舊抱著強烈的抵觸,諷刺著弗洛伊德的精神療法。醫生藉著麗茲無法繼續寫作開展對話,剛剛觸及到她的童年,麗茲又迅速抗拒,不願直面。

在醫生的鼓勵和建議下,麗茲和瑞夫(Rafe)建立了甜蜜而美好的戀愛關係。這效果太過明顯,以至於麗茲覺得心理治療似乎能如此順利地解決一切問題,能夠將自己徹底拯救。所以,當第二次戀愛因她過於強烈的控制欲變得面目全非時,麗茲在醫生面前歇斯底里,甚至認為醫生是在藉機向自己推銷藥物。

當麗茲服用藥物,精神狀態穩定下來,她和母親的關係也得到一定程度的改善。但是當她看到眾多抑鬱症患者在藥店進進出出時,她再次感到強烈的無助感。——原來得病並不特殊,仍然只是無數平常人中的一個。

那個往日裡個性十足、反覆糾結痛苦的自己似乎消失了,「在服用藥物之下變成了一個做正確的事、說正確的話的陌生人」。而這一點有些讓她無法接受。

麗茲一氣之下衝進廁所打算割腕自殺,斯特林醫生母女發現了她。她期待著「有天使降臨,將她拯救」,她在等待真理顯現的一刻,覺得到時候人生會煥然一新。但現實中,這一切都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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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從來都沒有什麼天降神啟。並不存在一個「自己」以外的力量能夠給自己拯救。歸根究柢,只有自己能決定自己要去往何處,去尋找什麼樣的「真理」。

就像麗茲責怨藥物將潛在的問題遮掩下去時——我們會問,藥物對於病人來說,究竟是什麼呢?我想它不是恥辱或者污名,但它不會是從天而降的救世主,不可能將你所有的問題一下子解決。它僅是提供一種幫助,令人能夠有機會從被疾病死死壓住的狀態裡脫身,恢復自由呼吸,從而有時間和空間去康復。

服藥歸根結底是一個人為了自己的生活而做出的一種選擇。和所有的選擇一樣,它包含了一些風險,也包含了一些可能的收益。

放棄自殺的麗茲似乎懂得了一些什麼。在片尾,她說,她現在過得還不錯。但如果你問她究竟是如何擺脫這一切,她並不能很好地說清楚。


圖片|《憂鬱青春日記》劇照

她引用海明威在《太陽照常升起》裡的一句話——“Gradually, then Suddenly.”當她一開始陷入抑鬱時,她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就彷彿逐漸、逐漸,然後突然就陷入了無底的黑暗裡。事情有時就是這麼變糟的。而給人安慰的是,事情有時也是這麼變好的。當麗茲回顧那逐漸恢復的漫長過程,她再次想起了這句話。就像結尾處的這個鏡頭,麗茲的面孔從一團模糊中逐漸變得清晰。


圖片|《憂鬱青春日記》劇照

 一切很有可能還會再次變糟,變得和之前一樣糟甚至更糟。但我想麗茲會記得這一刻的感受:記得她曾經從黑洞中爬出來過,曾經站得這麼高。這能夠向她也向我們說明,我們還是總會有一些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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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也許,僅僅為了還會有的這些好的時候,我們還是值得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