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尼泊爾,仍有女孩因為「月經」而喪命。他們嚴格要求女性在經期期間與世隔絕,不可同桌吃飯,不可踏進家門,不可進入寺廟,也不因應外在溫度或天氣的變化而破例。要將月經從傳統翻轉為人權,我們還有長長一路。

文|袁三 

月事革命仍須努力

在印度哈普爾區一所簡陋的教室,女教師向一群十五歲的學生問道:「甚麼是月經?」。現場頓時一片寂靜,同學們活像一群生命受到威脅的小動物,紛紛向她投以無辜的眼神。觀眾從特寫鏡頭看見同學的嘴唇微微顫抖,結巴了三十秒也無法啟齒。這是 2019 奧斯卡「最佳紀錄短片獎」得主《月事革命》(Period. End of Sentence.)中讓人窒息的片段。哈普爾區的人民對經期衛生的知識避而遠之,更遑論試用月亮杯、布衛生巾等環保月事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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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period」、「月經」、「嚟 M」、「大姨媽」等字眼,我們總是難以啟齒。儘管如此,世界各地推動月經去污名化的團體也從未因文化差異而卻步,《月事革命》及其後續的「護墊計劃」(The Pad Project) 正正告訴我們:小至課室裡潛移默化的教學,大至企業家發明的衛生棉製造器,全都足以影響女性對月經的想法。來到2019年六月,這些香港女孩也發動了一場月事革命。

她們是 Aama Ko Koseli 的幹事成員,四位二十出頭的女生。組織發起人 Bidhya 在香港大學修讀性別研究和比較文學,對尼泊爾文化和性別議題甚感興趣。在大學的資助下,她跟 Manisha、Merina 和 Sasa 共同創辦了 Aama Ko Koseli。「Aama Ko Koseli 可直接翻譯為母親的禮物(Mother’s Token of Love)。

我們希望從少數族裔女性開始,鼓勵她們將健康的月經知識傳承到下一代,繼而消除這種世代流傳的禁忌。」宣傳及出版秘書 Merina 介紹到。在五月十五日的晚上,她們穿上紅色的裙子,與朋友相約中環雲咸街,透過音樂、舞蹈、讀劇等表演為接下來的尼泊爾之旅掀開序幕,場面一片姹紫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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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經是尼泊爾女性的原罪?

鏡頭一轉,記者隨著 Aama Ko Koseli 的旁述來到尼泊爾,一窺這座與印度為鄰的國家。這次的特寫鏡頭並非對焦教室,而是比這更封建,父權勢力更根深蒂固的地方。在印度教家庭的房子裡,原來有著朝帕蒂(Chhaupadi)這樣一個傳統。依循 Chhaupadi 的家庭嚴格要求女性在經期期間與世隔絕,不可同桌吃飯,不可踏進家門,不可進入寺廟,也不因應外在溫度或天氣的變化而破例。

據 Merina 稱,這些小房子除了缺乏禦寒措施,導致女性在生火取暖時中毒於一氧化碳而死,更是毫無保安措施可言。在尼泊爾西部,曾有誤打誤撞的陌生人闖進房子,對這些手無寸鐵的女性進行性騷擾甚至強姦。Chhaupadi 就是這樣一種毫無人性,且像野獸般肆虐的習俗。

雖然 Chhaupadi 這頭猖獗的怪物已奪去不少無辜的性命,但 Aama Ko Koseli 沒有因此退縮,反而發動了一場紮根香港,面向尼泊爾的拯救行動。今年五月,四位漂亮的女生卸下美豔的裝束,遠赴尼泊爾執行任務,並將旅程命名為「觸不可及的女神」(Untouchable Goddesses)。「我們會為當地女性提供衛生棉套裝(sanitary pads kits),向每人派發三片可重用的衛生棉。

我們也準備了一本關於月經的百科全書(menstru-pedia),以英語和尼泊爾語講解月經的正面訊息。」Bidhya 急不及待地分享這趟旅程的目標。另一位成員 Sasa 補充道,團隊至今還未安排到獨立的住宿空間,意味著工作人員與當地人同住時也務必遵守 Chhaupadi 的習俗。「對我們而言,這(Chhaupadi)關乎人權。對當地人而言,這關乎他們的傳統習俗,我們不可隨意冒犯。」Merina 冷靜地分析。

聊起香港與尼泊爾的文化差異,她們的眼眸中不見一絲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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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案室中的差別待遇

從尼泊爾回來後,Aama Ko Koseli 的下一站是:香港。你或許認為香港的月經禁忌不如印度、尼泊爾般嚴重,但關於本地少數族裔的性別議題,Aama Ko Koseli 還有很多話要說。Bidhya皺起眉頭道:「家庭暴力在我們的文化中非常普遍,要是有色人種女性(women of colour)被傷害或無理斥罵,她們也未必會向警方報案。」這些家暴受害人彷彿被一股莫名的力量拉扯著,遇到不公平對待也不敢伸手求助。這股力量來自文化差異,也來自本地機構的不友善。

Bidhya 觀察到,身邊的少數族裔朋友幾乎不會考慮向香港警察、社工,甚至首屈一指的婦女庇護所求助。Merina 的親戚曾遭遇家暴,卻因不諳粵語而得不到應有的支援和保障。她的英語、法語和尼泊爾語皆通,說話非常冷靜、理性,惟當時跟進案件的社工英語不太靈光,對她們一家的情況一知半解,導致親戚在求助期間遇到多番波折。

對於家庭暴力或性暴力的受害人而言,重複講述自己的經歷不但無補於事,更會加深已有的創傷。為什麼生活在香港的少數族裔人士彷彿是別無他選,打從踏入報案室那刻,便注定要承受千斤重擔?Bidhya 繼續娓娓道來:「本地有專門照顧家暴受害者的庇護所,不過少數族裔人士不會視之為棲身之所。」比方說,要是一位伊斯蘭教婦女今天搬進庇護所暫住,我們也不難想像她會面臨飲食方面的限制,繼而離開這個文化、語言、宗教皆不友善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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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對家庭暴力的想像總是片面而刻板的。說起家庭暴力,我們或會想到一個纖纖弱質、已婚、華人的女性受害人。但本年五月,風雨蘭發布的研究數據再次向我們當頭棒喝:性暴力並非單一群體所面對的危機。風雨蘭是香港首間一站式性暴力危機中心,透過分析 3,611 位服務對象的經歷後發現「向風雨蘭求助的受害女性來自不同的社會背景,橫跨不同年齡組別、學歷程度、以至居港身份,反映所有女性均受性暴力威脅,非單一群組或背景的女性面對的危機。[1] 」

香港的「國際大都會」之稱只是旅遊局宣傳的標語,一旦到了民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從尼泊爾回來後,經期禁忌也不會在彈指之間被徹底消滅。四人會將旅程的片段剪輯成紀錄片,並舉辦座談會講述少數族裔女性在香港面臨的性別暴力。在我們生活的城市,衛生棉或許是垂手可得的便利店商品,但我們不要忘記這些拼命用人手縫製衛生棉的印度女性,也不要忘記這些喪命於 Chhaupadi 的年輕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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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事革命仍須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