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孩在大學入學式迷路,遇到一個學長,酷酷解決她的問題。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校園戀愛場景。但《致賢南哥》不是這樣的作品。這不只是帥氣學長跟傻白甜女孩的戀愛故事,這是一個女孩被男人徹底剝削到失去自己的故事。

一個女孩在大學入學式迷路,遇到帥氣學長,酷酷解決她的問題。這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戀愛故事場景。但《82年生的金智英》作者趙南柱的短篇小說〈致賢南哥〉,絲毫不是這樣的作品。

這不只是帥學長跟傻白甜女孩的戀愛故事,這是一個女孩,被男人徹底剝削,直到失去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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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所有的行為,都宣稱是「為我好」

賢南哥所有的行為,都是為了我好而出發的。

女孩開篇第一人稱,說這是我的故事,賢南哥跟我求婚了。但是我想要離開他,這是給他的信。接著,她在信中細數兩人交往十年間的所有回憶,校園相遇場景、陪伴讀書、認識彼此朋友、畢業舞會,出遊騎腳踏車……這些理應甜美的交往回憶,卻隨著她的敘事,漸變恐怖極端。魔鬼藏在細節裡,當讀到最後,我們才都知道她遭遇了什麼──或許還稱不上恐怖情人,但至少是極端控制慾的戀愛對象。

她一面回想,才發現這些交往點滴,到頭來,都是男友「為了他自己」而鋪陳的大好人生,卻還堂而皇之的,將這一切都說是「為她好」。

在新生入學那天,她寫道:

都二十歲的大人了,我竟然還在學校迷路,不停原地打轉(中略),你直勾勾的瞅著突然冒出來,詢問工學院在哪裡的我,接著以既不嘲笑也不親切的口吻說了句「走吧,我也要去工學院。」我打算向你道謝,卻始終開不了口,直到你抽走我手上的筆記本,確認最後一頁的課表,闊步走進大樓。我一邊喊著「請把手冊還給我」一邊跟上你的腳步,等於是你送我進教室的。

在「賢南哥」的幫助下,她順利展開大學生活。替她選課,替她介紹人脈,陪她參加活動,整天溫馨接送。這些行為,也漸漸讓她無法自己作決定,完全依賴男友生活。

他替她在自己的畢業晚會挑選衣服、訂高級美容院,希望她打扮得像配得上他的女性。陪她讀書,制定詳細計畫,從補習班接送到讀書中心,希望她考上公職。當她吃不下,也強迫她進食,是希望她健康。而後來她也發現,當初男友如此希望她當公務員,其實也只是為了方便陪他四處調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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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我說不想補習,不想當公務員,你就會說,這都是為我好。我無話可說。有一次補習班下課後,我沒有走到停車場,而是從小門出去,對我而言,那是一次強烈的叛逆行為,我只要想到等等又要被你拉去紫菜飯捲餐廳,照你指定的餐點吃遲來的晚餐,然後被你拖著走進讀書室,就比死還痛苦。」

但當她選擇離開,逃進附近一家電影院,買票坐下半小時後,男友卻冷不防出現在她身旁。他靜靜地說:「錢都付了,就看完吧。」

她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辦法逃開。

「後來我才知道,你看了我的信用卡交易紀錄,知道我跑到電影院。過去我們分享的所有帳號密碼、學號、員工證號碼、身分證字號,都被你當成自己的背下來。那時候我不是沒有朋友也沒有工作嗎?要是我有個萬一,也沒人知道,但你對我的個人情況了如指掌,所以一方面,也感到很安心。」

「如今我才知道,你是基於自己調職的可能性很高,才要我當公務員。真的很無言,你好像完全把我當成你人生的附屬品了,但我也有自己的人生(中略),在社會上打滾,遇見各式各樣的人,見識到更寬廣的世界後,我才看見了自己的面貌:原來我的人生,一直都不是遵循我自己的意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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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著回想起大學的事:

教授從沒有私下找過我、也不曾問我個人資訊,他總用敬語稱呼學生,但你卻說教授一定另有企圖,還因此發脾氣,質問我:「你都不會不爽嗎。」你非常討厭物理學教授,說那不是對待學生的正常態度。是我太遲鈍嗎?其實在你說這番話之前,我一點都不覺得教授有任何奇怪之處。你說:「沒想到妳是這種人啊。」老實說,後來我旁聽根本不是因為教授,而是倘若我再假裝若無其事應課,好像我真的成為一個怪人。

「賢南哥」總是說物理學教授對她別有居心、說她的男性朋友很噁心、說首爾治安不好,男人都是下藥強暴女人的垃圾。這些話語,也讓她認為,在這個世界上,除了父親外,就只有賢南哥是真正為了我好的男人。現在回想起來,根本就是自吹自擂

在女性面前,部分男性習於將其他男性抨擊為「居心不良」,背後暗示著什麼?那些熱愛宣稱自己「安全」「可靠」「可信賴」的男性,真的如他們所說的真實嗎?事實上,這所謂「我是世上僅剩『好男人』」的說法,無疑正是在鞏固女性應受保護的迷思。(而比起「好男人」,我們要追求的,從來不是鼓勵 #notallmen 存在,而更應該是 #noneofmen ──沒有一個男人,有資格傷害女性。)

我的朋友都說,我能跟賢南哥交往十年,真不容易。真的嗎?在過去,我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

直到現在。

故事的最後,女孩向「賢南哥」留下一封長長的信,向他告別。

後記:控制的愛,是一種愛嗎?

女孩漸漸長大,但相對而言男孩沒有。女孩終究發現愛情不是控制對方,而是彼此成長,選擇離開。

表面上看來,成長故事說完了,讀者到此闔卷。

但再往下一頁,後記裡,卻赫然發現趙南柱寫道:「打上驚嘆號後,我盯著最後一段許久,開始擔憂:假如姜賢南跟蹤我怎麼辦?如果他偷拍了照片或影片怎麼辦?就連腦袋出現這種想法本身,都另我感到苦澀萬分,因為現實生活中,這種情況屢見不鮮,不是嗎?」

在小說中,敘事者並沒有質問自己在這段期間的愛情,有多少成分是快樂的。這種被強迫與控制的愛,也是一種愛嗎?當愛裡有剝削,是否就是恐怖而不純粹的。

故事將近末端,女主角回憶兩人最快樂的事情,是彼此都喜歡騎自行車。「蟾津江自行車道真的很美,在陽光照射下閃爍的河水、迎面彿來的微風都讓人記憶猶新。在罌粟花田小徑時,我們運氣好,碰上花開的時節,那是我生平首次見到罌粟花。食物也都非常好吃。」

這樣短短的描述,看不見她對「賢南哥」的愛,但也讓我們思考,到底這整段「被控制的十年」,她快樂嗎?

閱讀的時候,我不斷想起楊婕〈我的第一堂女性主義課,是大學時期男友教我的〉,故事最後,她悠悠回憶:

如今八年過去了,我沒有忘。八年很久嗎?忘不了就代表不久。可是在那之後,我再不曾有過那麼安穩的生活。後來交往對象幾乎個個都會劈腿、說謊,才發現他還是有一種老派的好處。就算是非常可怕的愛,至少全心全意,如假包換。
這是後話了。

控制的愛,是一種愛嗎?趙南柱沒有明確的答案。或許承認「自己曾經很深的愛過」,對女主角而言,會是痛苦的──這是不是代表她也習於(甚至熱愛)被如此對待──這樣的自己,是值得再被其他人所愛的嗎?

無論如何,〈致賢南哥〉極其細膩描寫女性對親密關係的掙扎與痛苦。

這是美其名為浪漫愛實則單方剝削的故事,這是被包裝成婚姻幸福快樂的十年關係故事。這也確實是個血淋淋又真實的戀愛故事。這從不完全是虛構小說,而是側寫世上好多女孩的真實人生。

趙南柱本人,曾寫過《82 年生的金智英》、《她的名字是》。對於這一個又一個的悲傷女性故事,想法是絕望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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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中,她這麼寫道:

我經常思索有關「身為女人而活」這件事,經常對大家所說的無可奈何、沒什麼大不了,視為理所當然的事情感到懷疑。儘管我不相信「大家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的完美結局,但我也願意相信,那種完美結局,不會只是天方夜譚。

我們也要相信,不論你是否曾被伴侶深深傷害過,不論你是否曾經質疑過自己是不是「踩在受害者位置上」,不論你是否曾自責「這都是我活該」,你都要相信,你是值得被尊重的。

要好好生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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