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時候,我們總是期待一場遠走高飛。Lady Bird 為了掙脫過度關愛的母親,第一次選擇了自己想要的人生;然而繞了一大圈,她發現自己始終必須回頭面對自己的原鄉、原生家庭。而這個家,是否還接納著她?

《淑女鳥》是美國演員格雷塔.葛韋格自編自導的一部青春片,由西爾莎.羅南主演,講述了一名高中生不甘於當前生活,想考取外地大學逃離家庭和故鄉。這部電影精准地呈現了青春成長的過程,令很多人感同身受,成為本屆奧斯卡熱門影片,已獲最佳影片、最佳導演等五項提名。

青春年少時,總是期待一場遠走高飛

克裡斯汀是一名高中生,在加州薩克拉門托的一個教會學校讀書,她覺得當前的生活充滿束縛,為了表達對自由的渴望。她用鳥作為象徵,為自己取了一個個性十足的名字「Lady Bird」(伯德小姐),還要求同學、老師和家人都這麼稱呼自己。伯德小姐的夢想是考上紐約的大學,衝破當前的多重約束。

生活中最大的束縛來自母親。讓伯德小姐痛苦的是,生活的大事小事上都少不了媽媽的「關愛」,這已影響了她對自己人生的抉擇。 當初選擇高中,是媽媽做的決定,以後到哪裡讀大學、讀什麼學校,媽媽也都替自己做好了打算。

媽媽的過分關心成了某種程度上的控制,讓伯德小姐缺少生活上的嘗試。當她想獨立地做一些事情,媽媽時常對她的表現挑三揀四,不給她成長的機會,之後還會借此打擊她。比如,媽媽覺得伯德小姐暫時不必學駕照,就不讓她好好學,之後又借著她連駕照都考不上,嘲諷她想考上紐約的大學彷彿癡人說夢。所以,這對母女的關係常常很焦灼。

伯德小姐想擺脫自己的家庭。她的家境不好,一家人住在偏僻的城郊,媽媽是護士,爸爸面臨失業,哥哥和嫂子雖然畢業于伯克利大學,但有些嬉皮,不在乎現代社會的價值觀念,優哉游哉地在超市打雜工,很難溝通。伯德小姐羡慕那些住在城區大房子裡的人,上學路過時常常幻想有錢人的生活。

家鄉就更沒什麼值得自己留戀的,伯德小姐覺得這裡的文化氛圍沉悶不堪,人們過著因循守舊的生活,不像東海岸那麼繁榮和熱鬧,她覺得紐約才有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

很多人都和伯德小姐一樣,在尚不能脫離家庭的時候,覺得自己值得過另一種生活。

未來在想像中閃閃發光,讓當前的一切顯得黯淡。 當下的各方面像一根根鐵絲,編織成一個困住自己的籠子。 他們每天想著儘快長大,然後遠走高飛——擺脫父母,離開乏味的故鄉,就像一隻鳥兒飛向自由的天空。

現實生活遠比想像中艱難,遠方不曾真的閃閃發光

伯德小姐不僅心懷夢想,也願意為夢想付出各種努力。她知道媽媽不會同意自己,就試著獲取爸爸的支援。為了能讓申請材料看上去更優秀,她耍了一些小伎倆,更改最差的數學成績。同時她還利用課餘時間打零工,存些錢以備日後需要。

在為大學夢努力同時,青春的愛欲也在伯德小姐的內心萌動起來。

伯德小姐在老師的鼓勵下參加了戲劇社,在報名表演中對丹尼一見鍾情。有一次在超市,她看見丹尼跟著家人在買東西,便主動打招呼,為自己創造機會。隨著進一步接觸,兩人似乎情投意合,在短暫的暗戀與相思之後,他們就成為了甜蜜的戀人。

初戀總是那麼美好。伯德小姐在初吻之後,興奮地一路狂奔回家。她和丹尼在草坪上約會,點數夜空中的星星。她跟著丹尼一起到他的奶奶家過平安夜,認識了他的家人,相處地也很愉快。

這些生命中正在來臨的人與事,和她暢想的未來同樣令人激動。

然而,初戀又總是以各種各樣的方式戛然而止。在一次聚會上,伯德小姐無法忍受女廁所的長隊,大膽地走進男廁,結果撞見丹尼正和一個男生接吻。她不得不接受現實的殘酷,自認為美好的初戀竟然是一場欺騙。

失戀之後,伯德小姐又喜歡上凱爾,一位低調迷人的文藝青年。伯德小姐再次主動爭取,很快就和凱爾成了情侶,重燃愛的希望。

可是,命運又和伯德小姐開了玩笑。伯德小姐覺得自己的初夜一定是特殊的、美好的,沒想到的是,和凱爾發生的初次性經歷竟然那麼潦草。她還以為,自己和凱爾都是第一次,結果凱爾連睡過幾個女生都記不清楚。

曾經幻想過的美好未來,真的發生時卻是另一種模樣。伯德小姐意識到,這個世界遠比自己想像中更加複雜。當我們以為自己還擁有希望的時候,或許只是因為我們還沒有看清現實的真相;當我們以為能長久地身處幸福之中,可能正經歷的只是不幸降臨前的一段短暫的平靜時光。

而世界的複雜帶來的不單單是悲傷和失望。慢慢的,伯德小姐發現那些讓她厭惡的一切,好像也不是自己曾經堅信地那樣。

比如經常挑剔自己的媽媽,在知道伯德小姐要跟著丹尼一起過感恩節,她沒有發火,掩藏起失落之情,依然為女兒挑選漂亮的禮服,在夜裡為她裁剪得更加合身。嫂子還對伯德小姐說起,在自己被家人拋棄的時候,是她的媽媽包容和接納了自己。

從凱爾家中出來,伯德小姐為初夜的失望而痛苦,恰巧媽媽開車過來接自己,看到女兒沮喪的樣子,媽媽沒有責問,而是主動伸開雙臂給出安慰。伯德小姐撲進媽媽的懷抱,她想不到竟會從與自己天天吵架的媽媽那裡獲得慰藉。母女兩人對這樣的溫暖狀態都有些驚訝,一時有些不習慣。

年少時,對生活的理解常常帶著激情般的衝動。我們總覺得自己能夠看清這個世界的黑與白,能夠嘗出生活的苦與甜,然而這個世界並非伯德小姐想像中的非黑即白,在兩個極端之間是有無數個層次的灰色地帶。未來不會僅僅因為我們心存美好期望,就放棄它對我們的考驗;同樣的,當下的生活也不會因為我們的厭煩,就放棄對我們的友好和良善。

我們遠遠地出走,歷經艱險,最終只是回到了一開始出發的地方

當伯德小姐逐漸意識到生活的真實之後,她也在一步步認識到自己的「真實」,她不得不接受,自身並不像自己想像中那麼「好」。

一次,伯德小姐在洗漱時看到櫥櫃裡有一些精神類藥物,藥瓶上寫著爸爸的名字。她從媽媽那裡求證才得知,爸爸已與抑鬱症鬥爭了很多年,這讓伯德小姐非常驚訝。爸爸是家裡和自己最親近的人,他總是嘗試理解自己,尊重自己,還會背著媽媽説明自己,然而作為女兒,她竟然對爸爸的身心健康一無所知。

媽媽經常批評自己過於自我中心,但伯德小姐只是將這吵架時的氣話,從未認真思考這個問題。面對有些寒酸的生活現實,伯德小姐有時會刻意掩蓋,不願讓人看到自己的窘困和虛弱。 她還對新朋友撒謊,說自己住在城區的大房子裡。

伯德小姐做事也很少考慮別人的感受,還傷過爸爸的心。她害怕同學看到年老的爸爸開著低檔車送自己上學,就在離學校很遠的地方提前下車。 她對這事不以為意,但父母心裡一直不是滋味。

我們在心裡都會設想一個更好的自己,希望能成為一個群體的不可或缺的人,甚至是站在人群中心的人,被其他人仰視和羡慕。為了維持這個更光鮮的自我設定,我們不得不花費心思去經營、去偽裝;當我們在這個設定中沉浸過久,真實的樣子很容易就被遺忘。

當伯德小姐意識到這一切,她漸漸有所領悟。生活的很多折磨和痛苦都源自人們對真實自身的無視和逃避。她與媽媽經常吵架,是因為媽媽希望自己能成為她心中更好的樣子,雖然她一直與媽媽「較量」,但她的努力很多時候並不是捍衛真實的自己,更像是情緒上的敵對。

如果自己就是粗心的、膽怯的、不那麼聰明的人,如果自己必須付出艱難的努力才有希望做出一些改進,這樣的自己還值得自己愛嗎,值得別人愛嗎?

這之後,伯德小姐嘗試接受自己,試著脫下之前的偽裝。她知道自己和凱爾那群人無法真誠相處,不願繼續遷就,之前已經傷害了自己最好的朋友,現在她要努力說出內心的想法,以真實的面貌去面對這個有些艱難卻也不乏美好的世界。

一切都在變好,哥哥找到工作,家庭氛圍更加和諧,一所紐約的大學將伯德小姐列在待錄取的名單之中,然而這件事一直沒和媽媽溝通,她還覺得女兒在畢業後就要在當地大學就讀。一次機緣巧合,這件事情暴露了,讓改善中的母女關係迅速惡化。媽媽生氣又失望,不願和伯德小姐說任何話,甚至在她要離開家鄉飛往紐約時,她都沒進到機場大廳裡送行。離開機場沒多久,她又後悔地趕回來,可惜女兒已經離開。

媽媽是個好強的人,當她知道女兒真要離開,才覺得自己沒給過她什麼説明,反而一直在阻礙。她不知道該如何與女兒緩和關係,她一遍遍地嘗試寫信,但都半途而廢。幸好爸爸將這些扔掉的信撿起來,偷偷交給了伯德小姐,才讓她在到達紐約之後明白媽媽對自己的感情和態度。

到了紐約,全新的生活在克裡斯汀的面前展開。其實,從她開始意識到自己的偽裝和真實,「Lady Bird」這個名字就失去了當初的意義,她不再需要一個象徵著自由的符號來加持自我了,她已獲得成長的力量。

所謂「成長」,或許就是我們終於認識到世界的複雜性,能夠一定程度地跳出局限的角度看待周遭的人與事,就是我們開始接受自己真實的樣子,哪怕自己是虛弱的、不堪的,也願意努力著一點點實在地改變。

成長也意味著,我們不再需要刻意地為自己找一個敵對的物件,不再裝成一副飛揚跋扈的姿態,向別人或自己證明自身的勇氣和力量。在較為清楚地明白了內心的渴望和理想之後,我們會將生命的力量用在對人生目標的追求和奮鬥上。沒有虛擬的舞臺,可能也沒什麼觀眾,我們面對的更多是自己,和當下的具體生活。這條道路或許會更加孤獨和寂寞,但也更有可能通向符合我們天性的真實存在。

回首過往,母親、家庭和故鄉不再是束縛了,而這一切曾經在多大程度上算是真正的束縛?或許,只有在克裡斯汀在離開之後,在另一個地方用另一種眼光,她才能看清這些源頭式的生命經驗。

這些經驗,不是我們自身所能選擇的,無論當時如何接受或反抗,這些經驗都在塑造和影響著我們對自身,對人際關係,對社會和世界的態度和想法。我們帶著父母、家庭和故鄉的印跡出發,邁向遠方,去探索更多的可能性,而這場旅程的終點或許仍是我們的童年和青春,仍是我們的家庭和故鄉。

而我們走過那麼遠的路,最終也只是帶我們回到一開始出發的地方而已。只是這一次,我們才會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一切開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