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記憶中的香港,有什麼味道與風景?有濃濃商業味道和九龍區旅客充斥的奇異感覺嗎?女人迷香港特派 Kayla 為你收錄香港一隅的港人故事,她是 Erica,她在人來人往的行人隧道內席地而坐擺攤賣書,她眼中的香港雖有美麗風景,但她認為「那屬於有經濟能力的人 ,而不是一般的人」。

在香港遊走,就會發現由香港島走到九龍區,那一路的風景和氣氛的差異,香港的混雜不是旅發局口中的「中西合璧」,而是香港島那種濃濃商業味道和九龍區(尤其是尖沙咀)那種旅客充斥的奇異感覺,而本地、市井的味道,則要細心停下來,再加幾分幸運,才能遇上。


Erica 在行人隧道的書攤。圖片|翻攝自 Erica IG


2018 年聖誕,在天星碼頭附近。圖片|翻攝自 Erica IG


Erica 女友(左)與 Erica。圖片|Kayla 攝

在一次聖誕在天星碼頭擺書攤的時候,我認識了現在的女朋友。
基本上她每次都會幫忙擺攤,也愛陪我去書店看新書。
——Erica

在被旅客攻陷的尖沙咀,一條鄰近天星碼頭的地下行人隧道裏面,有帶著樂器的年輕街頭歌手,也有長著外國面孔的寫生畫家和寫書法的男人,而裏面有一個席地而坐、正在低頭看書或和路人談書的女生,叫做 Erica,每逢周末,她會帶著一個訂造的木製書箱、幾塊地席、幾塊寫著「我不閲讀流動二手書攤」的牌子,在這裏坐上幾小時,除了賣二手書,還沉默地上演一場活化公共空間的行爲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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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樣的畢業成人禮


Erica 在柬埔寨,2017 年。圖片|翻攝自 Erica IG


Erica 在柬埔寨,2017 年。圖片|翻攝自 Erica IG


Erica 在柬埔寨,2017 年。圖片|翻攝自 Erica IG

甚麼是一條正常的道路?對於大部分的香港大學畢業生來說,畢業之後,來一趟畢旅,就是步入成人生活之前的最後儀式。然而,Erica 的畢旅一去便是一年,目的地是柬埔寨,而她在當地擔當國際志工,教導小孩們英語和電腦運用。 這種種,都不似香港父母所期盼的「醒目仔女」所爲,既不賺錢,又不能讓她在社會階梯向上爬。 這種反叛,其實也體現在她擺書攤上面,因爲在行人隧道席地而坐、在商業購物區看書、談文化,本來就是向香港的金融社會價值、香港死板的公共空間運用規則宣戰。

「回到香港之後,我稱自己爲廢青(廢物青年)。」當然,她無法避免需要投入職場,最後在一個大型的婦女權益 NGO(非牟利組織)落腳,「機構的本意很好,亦會做女孩 + 科技運用方面的學校教育。」事實上,不少對社會福利、女性權益、勞工權益等抱有熱誠的年輕人都會投身 NGO工作,但面對的日常事務例如行政和文書工作,多大的理想偶然也會顯得乏味,「簡報需要按照一種格式去做,字體顔色不能用新的。常常因爲這種事情,而忍不住懷疑自己是否適合這份工作。」

她沒有在這個地方停下來,離職前,看到資源分配的不均,卻無法解決。她經常思考,「到底婦女權益所包含的是什麽?除了講比較健康的月經議題、女生科技教育,其實還有(女)同志議題或性工作。」她曾經嘗試提出想著手涉獵這些議題,但對機構來説太過敏感,不符合中產、陽光、健康的形象。「籌款晚宴上,一張獎卷價值不少,而權貴們一手買入十幾張。」她與資源的來源、財富和權力的距離原來可以這麽近,亦讓她看見了另一種香港價值的縮影。

不過其後她離職了,在 2018 年的十月,開始了自己擺地攤、賣二手書的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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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錯的地方」,做對的事情

Erica 收集的大部分是二手書,「二手書在香港不常見,在專賣二手書的地方,書本像市場裏面的菜,一斤一斤地被低價收購,陳列的方法混亂,内容、紙張品質參差。有些書本會以十元的價錢出售。」除了在二手書店尋寶,各方亦會捐獻自己不要的書本,有時候會收到全新的書本,不過 Erica 最喜歡的是紙質良好、排版認真的繁體字書本,一看到書本用的簡體字,她總是不禁眉頭一皺,因爲那意味著紙質和排版不合格,而當然,亦因爲簡體字看起來有點殘缺。


圖片|翻攝自 Erica IG

在尖沙咀擺攤的時候,她會隨心情或時事設定書本的主題,例如 2018 年同志遊行前夕,她則設定了性小衆 、女權和身體的主題,大膽的標題、色彩繽紛的書本在地上、欄杆上展示,途人進入隧道時便無法將眼睛移開。

香港的空間運用,其實很死板。從小到大我們都被教育看書一定要在圖書館,或是公園不能夠踩滑板、騎單車等等。
—— Erica

她亦愛展示學運主題的書本,由太陽花學運、雨傘運動到反資本主義的大大小小讀物,在旁邊的誠品生活館亦未必能夠找到。常設的貨物還有來自臺灣的獨立出版小雜誌,地攤一旁則擺著自己設計的卡片,偶然會有來自朋友的加油糧食,還有來趕走她的不速之客——警察。「警察經常因爲收到投訴而趕走隧道裏的我,在選址隧道之前,我是在地面、碼頭附近擺攤的。」警察的打擾,製造的除了是慌忙收拾的麻煩,還有一種潛在的風險吧,而多次被趕走的經驗,仿佛在提醒她、提醒香港的人:香港的公共空間,一點都不友善,而她就像個不受歡迎的小販而已。


社會運動為主題的選書|翻攝自 Erica IG

在她眼中,香港的城市風景有幾種,首先是她所選的擺攤地點尖沙咀,其實背後有其策略和哲學,「我擺書攤的那片風景,是一個潮濕陰暗的隧道。這個城市有一些規則 ,例如你不能夠在公衆地方售賣,而我作爲小販的身份 ,尖沙咀讓我到達和離開也相對容易 。隧道給我一種九龍城寨的感覺 ,帶點龍蛇混雜,容許很多不同面貌的人在裏面聚頭。」

瓶頸位,掙扎的是自己的生活

起初創立書攤,沒有以賺錢爲目的,純粹是由心而發的想做。在擺攤的過程,我意識到在這個城市中,文化似乎不是社會的必需品。
——Erica

「其實我現在處於一個瓶頸位。之前,我每逢周五六日就擺攤,從不間斷。可是到現在減少到一個月才擺兩次,多出來的時間,反而會拿來看書。」言下之意,流動二手書攤將要告一段落了嗎?「五十五十,希望能先沉澱一下,和改進營運的形式。」

而當被問到書攤的賺錢狀況時,她說,「賺不到錢是令我慢慢停下來的原因之一,可是更大的原因,是我工作模式的轉變和心態的轉變。」

由柬埔寨國際志工變成香港一個 NGO 的全職員工,再辭去工作、擺攤,現在兼顧一些自由業和兼職工作,自己創立門戶固然有滿足感,她亦曾經因此受到港媒的關注,不過她所承受的疲憊和經濟懲罰,未必每個人看得見,「我在軟弱、掙扎的時候,會問自己在堅持什麽、爲什麽而做,我好像沒有一個實質的答案。其實我所掙扎的,不是書攤、公共空間活用的意義,而是自己的人生路應該如何去走。」

當現實和成人生活狠狠地砸在頭上,少年的熱血不免會被冷水潑熄,「身邊的朋友都在找全職工作,或者有穩定的工作,令我思考究竟我能如何持續書攤和繼續生存、生活,是一種個體 vs 社會的掙扎,而很現實地形容的話,如何賺錢漸漸變成我最大的掙扎。 」

讓我們廉價地「上車」浪遊

香港的城市景象是怎樣的?對於 Erica 來説,香港大概就是一個兩極到不行的城市, 「一方面是荒蕪和參差不齊的,由一些殘舊的高樓大廈、公共屋村和工廠大廈組成的密集剪影,另一方面卻是我在港島區坐電車所見到的風景,包括舊香港的建築和傳統漁港風味。這種風景是有陽光滲入的,讓人感到舒服,但也讓我想到,這邊的風景是屬於有經濟能力的人 ,而不是一般的人。」


電車經過中環。圖片|Kayla 攝


香港島 上環。圖片|Kayla 攝


九龍區 深水埗。圖片|Kayla 攝

而她所成長和居住的地方並非港島亦非九龍,而是在新界區的「新市鎮」將軍澳,「將軍澳本身是一個很淳樸和簡單的社區,這裡的學校不是排名最高的,區內有社區中心和基本的游樂設施,有熟悉的香港人面孔也有南亞裔人士。」

香港殖民地政府在 1959 年開始發展的新市鎮,至今有九個左右,大約容納到四百萬香港居民,而新市鎮就像一個自給自足的衛星城市,以「安居樂業」為本,與中環、尖沙咀等的商業中心區別起來,雖然將軍澳這衛星城市的規劃有點「人工」、奇異,「大型商場是互通的,行人天橋比路還要多、冷氣比起新鮮空氣多。」但對於 Erica 來說,這個三不像的地方,卻有著家的味道,「雖然如此奇異,但每當回到將軍澳,我還是會鬆一口氣,因爲還是會聞到長大的味道。」 依然與爺爺和母親同住的她,家中同時放著一堆各式各樣精彩的二手書。

在香港,成功買房俗稱為「上車」,而香港樓價並非一般人能夠負擔,大學畢業生或許不吃不穿十年,才可以上到車(高薪厚職除外)。而 Erica 所講的電車沿線港島區,樓價最貴。不過,一趟電車的車費,只需要 HKD $2.6,歡迎各廢青隨時乘搭。以兩元六毛的車資,就能在電車上環遊一次香港島。 浪遊者、觀看者,不屬於上層的、卡在理想和現實之間、沒有很多資源的香港年輕人,其實有的是隨時上車下車的流動性和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