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中能感受到五月天成團二十年,但每個人心中都還住著最初的大男孩。他們帶著夢想,不僅僅成為了時代的標記,更用音樂證明了人生風風雨雨,如今都能是甜美的記憶。今日(5/24)Mayday 五月天《人生無限公司》全面上映,他們要用音樂紀錄他們始終信仰的價值:「人生有限,但你的自傳,有無限種寫法。」

Q:五月天成立二十年了(訪問時是二十年),當初組團,有想過可以站上各地的搖滾殿堂,到處巡迴的這一天嗎?

(五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看來又看去,都搖頭。) 

阿信:不可能。 

石頭:完全沒有。

Q:五月天當初的夢想是什麼?

阿信:就大家可以每個禮拜固定聚會一兩次,練練團。如果有演出的機會就去。但慢慢、慢慢,就好像被放大了。

Q:你們自己有感覺放大了嗎?還是你們被一股自己也不知道的力量放大?

怪獸:應該是不太知道。這是慢慢的,就像出第一張專輯時,公司突然說:「來吧,來臺北市立體育場辦一場演唱會。」當時我們的反應是:「蛤?」這完全超乎我們的想像,才第一張專輯就在體育場辦演唱會,這怎麼可能?後面的每件事,就一直出現:「怎麼可能?」都是沒有想像過的,然後慢慢地放大。 

瑪莎:這狀況有一點像是不得不,我自己這樣覺得。2000 年的時候,我們幾個人一起去紐約玩,當時我們連聊都沒聊過,有一天會在紐約演出,那時候大家的夢想只是,這輩子一定要去一次紐約而已。沒想到後來去了很多次。 

我覺得這一路上,很奇怪的,好像有人默默把你推到這個位子。像怪獸剛說的,那個神祕的力量可能是艾姐,像東方神祕的力量,哈哈,另一個是從別人對你的期待,你會慢慢意識到什麼,包括所有聽歌的、喜歡你音樂的人,他們會告訴你,他們從音樂裡得到了什麼,於是慢慢瞭解,有些東西在肩膀上,讓你不得不去做且必須去做。 

我覺得這是很幸運的事,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樣的運氣都可以做到,而且被欣賞。當初壓根沒想過在美國 tour 會發生在五月天的身上,一下換飛機,一下換巴士,還要調時差,這些都從來沒想過,感覺都是以前在電影或是小說上才會看到的。

冠佑:之前我跟另一個樂團發過一張唱片,當時覺得整個市場沒有樂團的機會。以前只想說把歌曲變成一張專輯就好了,這樣就好了,根本不會再往後面想了。 

石頭:我一開始就是接觸西方搖滾樂,吸引我的是 The Doors。那時候看他們是那樣地接觸那麼多的人群,他們的巡迴早就深植我心。 

當時一開始我沒有那麼積極想要巡迴或唱到全世界,或一定要唱給所有人聽。但做音樂當然不會只想唱給自己聽,會想要表演,它有點像潛意識,我們沒有真正要去做這件事,我們是被很多人推著往前走,當然並不是沒有想過,只是後來變成很深沉但無意識地在做這件事。

延伸閱讀:【金曲亮點】音樂的路孤獨但值得!五月天、艾怡良、盧凱彤、草東沒有派對

Q:我很想聽聽每個人的心聲,畢竟很少有機會聽到你們每個人內心的感觸。

石頭:我覺得跟家人分離是很辛酸的。我們很幸運的是,我們很多時間跟一般人不一樣,那些時間是可以跟家人在一起的,因為我們不是正常上班族,不用早上七、八點起床上班,傍晚五、六點才回家。我們巡迴時可以帶著小朋友看到我們想要創造的世界,那是很奇幻的,有如神奇的魔法般,那是跟一般上班族的父母不太一樣的。 

很多時刻,我們沒辦法像一般的民眾,在週末帶小孩去遊樂場公園玩耍,就是要利用其他時間彌補那些時光。 

有時候想起來,沒有陪伴他們的那些時光會很辛酸,但另一方面,我們可以創造其他時光,又會覺得很甜美。這都是相對的,我們犧牲了一些,但我們得到了更多。 

怪獸:我記得有一次我們真的滿ㄍㄧㄥ的,是冠佑岳父去世的那一天。

阿信:真的。 

怪獸:那天晚上我們有一場校園演唱會,現場排隊的人很多,我們如果臨時取消怕大家會失望。冠佑說他會來,我們前半段是先找人來幫忙,後半段冠佑上來叫燈光都不要打在他身上,因為他一邊打鼓一邊哭,一邊擦眼淚,我邊彈吉他邊往他那邊看,看著台下的觀眾很開心,但後面卻有個哭著在打鼓的人。

那時候真是又難過,又覺得我們互相 support 的力量是很難能可貴的。而且我們互相 support 出來的力量可以帶給大家更多的能量,這是一體兩面的,有時候你要獲得更多,你就得吞下更多。 

我知道每個人在不同工作領域都會遇到不如意的事,所以我們不經常把這些事情掛在嘴邊說,我們有多怎樣怎樣,我們就跟大多數人一樣,一般人會遇到的苦,我們也都會遇到,只是因為我們是五個人,還有很多工作人員在身邊,所以在漫長的旅程之中,總是可以互相幫忙,互相關心,讓我們的心不至於很快凋零。 

瑪莎:我覺得跟一般人比起來我們算是很幸運的,所以說實在的,要跟人家說什麼辛酸我都覺得有點超過,我覺得只要出社會的,沒有人不辛苦的,不管他喜不喜歡那份工作。 

我們幸運的是,我們做喜歡做的事情,然後這東西又可以讓我們過不錯的生活。說到甜美,我覺得最好的部分就是我們從高中就認識,一直到現在,大家都四十歲了,工作時大家有面對工作的樣子,但閒暇時碰在一起,只有我們五個人的時候,就還是有高中時的感覺,講起話來還是像小屁孩的幼稚,說垃圾話。 

怪獸:我覺得不太一樣,我們以前的話沒有那麼垃圾。 

石頭:現在懂的事情更多了,就可以更深度的垃圾。 

怪獸:所以有進步。 

瑪莎:如果說真的有什麼別人不知道的辛酸,也是因為五個人認識太久了,有很多別人不能瞭解,或中間有太多眉角,或相處上面的智慧,是需要⋯⋯有時候我在看其他團的時候,或我認識的什麼團散了,跟他們聊聊,問到最後,我發現到最後,如果我們這一團有什麼跟別人不一樣,不是因為我們音樂做得特別好,而是我們五個人之間相處的智慧是慢慢學習而來的,這很難跟人家說,別人也不會去瞭解,這會需要經過時間,慢慢轉變的過程。 

Q:你們上台前通常會有什麼默契或是儀式?年輕時上台前是什麼樣子?現在上台前跟以前有什麼不一樣嗎?

怪獸:最早一開始是大家搭著手,一起喊一二三,加油加油加油。

後來有陣子比較流行抽離一點,就是「關我屁事」氛圍。那樣大家會比較放鬆一點。 

前陣子彼此會說:先上囉,然後就走掉了。 

現在的說法則是:我先過去喔。

Q:可以形容一下自己的日常嗎?除了工作之外的日常?

(五個想很久)

石頭:天氣好的話我就會去運動。有時候早上會跟老婆去傳統市場買菜,我現在很喜歡逛傳統市場。有時候就在家看書,要交 Demo 的時候就寫歌。

冠佑:我的日常就是接小朋友去上課,當一個好丈夫好爸爸,這就是我最重要的事。 

阿信:我沒工作的時候就是廢啊。

Q:到目前為止,五月天唱了多少場演唱會?

阿信:可以粗估喔,到上次四百五十場。這次⋯⋯

怪獸:這次現在到四十五場,Just Rock It 有三十六場 。

阿信:諾亞方舟八十七,不能再高。 

Q:經過了數百場演出,哪一首歌仍會讓你們悸動,或是哪一個演出場景仍印象深刻?

怪獸:很悸動的,就是有一次我們在台中表演,那時有下午場跟晚上場,一天兩場。我們下午場才表演完下台,就看到冠佑立刻換回第一套衣服坐著等,所有人表情都是「什麼!」哈哈哈~

阿信:他自動自發換回第一套。

冠佑:我一下台,就跟工作人員說:趕快,第一套給我。結果他們每個一進來,就⋯⋯其實我是故意的,故意要打擊他們。

怪獸:那時候我們沒有唱過一天兩場。

阿信:我進去看到冠佑已經換好衣服說:「ㄟ準備囉。」

石頭:超悸動的。我們演唱會有很多體力活,有一次唱完跨完年就辦簽名會,一直簽一直簽,簽到隔天早上十一點收工。

Q:我每一場訪問觀眾,都會問他們最喜歡五月天哪一首歌?我也想問你們最喜歡五月天的哪一首歌?

(各自低頭,陸續發出「哇塞」聲~)

阿信:別說手心手背都是肉的這種話喔。

怪獸:不想有答案。

石頭:這個答案有可能每年都在變。

阿信:不然大家亂回答一下,如果這場演唱會只有一首歌,大家觀賞一首歌就回家,你們選哪首,這樣可以吧。好(指怪獸),那你先講。

怪獸:你出題?

阿信:我都出題了。

Q:(雙手合十)感謝阿信。

阿信:對啊,一定要找個方法讓大家講。

瑪莎:只看一首歌就回去?

阿信:觀眾他來只聽一首,聽完就回去。你想要讓他心滿意足也好,或傳達你想說的也好,選一首。

瑪莎:ending 的 VCR。

怪獸:靠,那不用上台啊。

瑪莎:不用啊,大家看到最後梁家輝出來就哇~,ok,就這 cut 好了。

冠佑:你最喜歡上去謝幕吧。

(彼此商討聲出現:好啦好啦,想一首啦,哇塞~陷入長考,不得了,唉~)

冠佑:喔,我想……

大家:哎喲~(全部凝神專注望著冠佑)

冠佑:「突然好想你」。如果來聽這一首也夠了。

大家:怎麼叫也夠了?其他都多的?

冠佑:這首唱完,talking 很好講。

大家:還要講 talking?唱完就走了耶,下台了啦。 

冠佑:也 ok 啊,這首歌在音樂上很過癮,很滿飽。而且歌迷聽了也會有情緒上的起伏。

冠佑:換你們啦! 

怪獸:你現在講完很得意喔?應該心想:看你們可以講出什麼齁? 

怪獸:「倔強」。 

每一次表演,尤其這次來美加巡迴,一開始大家都夠興奮,也很開心,但不論怎樣,唱到了「倔強」都有可以更開心、更興奮。 

阿信:好像是喔。 

怪獸:「離開地球表面」的時候已經很high了,但到了「倔強」一定可以比這更棒。我想大家都滿期待用「倔強」來鼓勵自己,所以我會選這首。 

瑪莎:「憨人」吧,他們會覺得比聽到「倔強」更 ⋯⋯

大家:哈哈哈哈哈哈哈。 

瑪莎:沒錯吧,而且後面可以啦啦啦啦很久,還可以閉上眼睛。 

怪獸:這可以玩的東西可多了。如果「倔強」是3D,「憨人」就是4D。 

瑪莎:開玩笑的。我覺得如果是針對演唱會的話,可能是「成名在望」吧。因為我覺得~ 

阿信:應有盡有。 

瑪莎:不是啦,我要講的不是音樂的部分。 

阿信:喔,抱歉抱歉。

瑪莎:是視訊的部分。可以看到整個舞台和五個人的搭配,算是滿不一樣的體驗。 

阿信:的確是滿厲害的,想出這樣的方法呈現這首歌。 

瑪莎:然後它看起來不複雜,其實很複雜。簡單的點線面組成很多東西。 

石頭:「少年他的奇幻飄流」。 

我自己覺得有時候如果演唱會有一首歌,不完全把它說盡,它會是個充滿想像的演唱會,可以讓所有人去思考很多事情,會豐富整個人的人生。我自己覺得這首歌的歌詞有這個力量,它並沒有告訴你所有的故事,它沒有告訴你是如何來的,要往哪裡去,或它現在正在做什麼,它有點像一個拼圖一樣,你需要自己去拼,我們在演唱會呈現這首歌時也是這樣,所以對我來說,雖然這首歌有點冷門,它也不太容易直接引起大家投注自己人生,但我自己覺得它滿適合去思考的,如果今天真的只能選一首歌,我會選這首歌。

阿信:我選「知足」。 

我原本想選「派對動物」,總要有人選個開場歌吧。 

瑪莎:你還是可以選「入陣曲」啊。 

阿信:喔,那我也滿喜歡的。就很難選啊。「知足」,滿療癒的。

Q:很多人受到五月天的影響,不僅對一般歌迷而言,對很多玩音樂的人來說,你們也是他們的指標。有沒有想跟要踏進音樂圈的年輕人說什麼?我相信很多想進這一行的年輕人,會想聽聽你們的意見或想法,從各個面向。

石頭:我覺得如果想玩音樂的話,可能要學習聽,聽世界的聲音,聽跟你一起玩音樂的人的聲音,他們心裡想講的、他們所彈出來的那些音符,而不是自己一直在彈什麼。

冠佑:玩得開心最重要。我覺得。就醬。

瑪莎:那我講一個負面一點的好了。我想跟他們說「你媽知道你要玩音樂嗎?」

大家:哈哈哈哈哈~知道吧。

怪獸:現在這個年代 ok 了吧。

阿信:對啦,這個年代 ok 了。

瑪莎:要問自己有沒有那個決心啦。 

阿信:沒有那個決心不可以玩嗎?

瑪莎:是也可以。

阿信:當初我們是沒什麼決心,打算邊玩邊上班。

瑪莎:好像是喔。

怪獸:珍惜跟音樂夥伴在一起玩音樂的時光。不論怎樣,有人跟你一起玩音樂是最好的,跟單打獨鬥比起來。我們有聊到,很多樂團不容易走下去,都是人跟人之間的問題,我以前看 Santana 某張專輯,有句話寫在封底:讓音樂好聽的不是你的技術,而是跟你一起玩的人。我覺得這句話對我受用很大。

阿信:音樂方面我沒有什麼可以建議的,因為現在⋯⋯

怪獸:他們可以給我們一點建議嗎?

阿信:現在很多年輕人都很厲害,他們做的東西我們不見得做得出來,我們聽了都會覺得「哇,他們怎麼會想到這樣子去做音樂」。唯一可以建議的就是「多去欣賞身邊的團員」。

Q:我訪過觀眾,都會問他們最想跟五月天說什麼,那你們自己最想對五月天說的話是什麼?

阿信:跟現在的自己說的話?

有人冒出:撐著點。 

瑪莎:對,再撐一下就好了。

阿信:好,我先。 

珍惜現在。

有時候的確會有那種「我要再撐一下的那種心情」,因為整個巡迴的過程,還滿消磨精神、時間和體力。像我們之前去上海和北京,一週會有四天左右都要離開家,而大部分時間是在交通上面,真正演出的時間,就是那三小時。

有時候會覺得滿消磨的,那個狀況讓我們在整個巡迴當中都沒辦法專心做一件事,這也是我們每次做完一個巡迴之後,都會休息一年到一年半,才有辦法去做新歌。可是在那消磨的過程中,也會開始跟自己說:要再撐一下,但有時會忘記說。

目前,有可能就是我們人生中最精彩的一段或時刻。 

我有時候想起以前很累的時刻,應該說,以前愈苦的時候,後來想起來就覺得愈好玩、甜美。所以要珍惜。

這次巡迴,我跟大家溝通過,就是以後可能不會有更好的條件去呈現出我們想要呈現的所有東西,所以,對啊,要把握。提醒一下自己。

石頭:我可能會跟五月天說「你們的故事已經在國小的課本裡面了」。

阿信:有嗎?

大家:有。 

阿信:沒事吧?

瑪莎:放哪張照片? 

肉包:我有挑過。

瑪莎:那就好。啊是什麼故事?

肉包:很多,英文教學和日文教學都有放你們故事。

阿信:這樣好嗎?

肉包:內容我都看過。

瑪莎:這樣照片會不會被人家畫鬍子?

石頭:我前陣子幫兒子看他國文作業,就看到一些關於人的故事,像楊力州、齊柏林導演,也有李安的故事。對小朋友來說,這些人的作品和正在做的事,正在默默影響著他們,所以當我看到我們的故事也在上面時,對我來說是一個警惕。

我跟冠佑都是爸爸,其他人還沒小孩,還沒接觸這樣的事。對我來說,這個壓力有放在我的身上,因為我做什麼事,不僅是我的小孩知道,還有我的小孩的學校、和其他小孩知道,所以對我來說,五月天的未來,每一步都很重要。 

冠佑:我覺得舞台上的演出對我們來說是甜美的,我要說的是⋯⋯

冠佑:未來還有很多甜美在等待我們。 

怪獸:我只能說,繼續加油。

我記得以前做專輯的時候,我們會說 CD 這種東西壓出來,一萬年不會壞掉,所以我們要用我們所有的心力,去讓每一首歌不會變成垃圾 ,當然也是藉此期許我們寫出來的歌可以變成經典,流傳後世。但現在過了這麼多年,流不流傳後世已經不是那麼重要了,而是轉化成,它有沒有進入人心,在歌迷的人生留下印象,或改變他們的人生,去讓他們過得更好,或讓社會更和諧。

延伸閱讀:五月天從地下樂團到搖滾天團,一個被世代記憶的名字

也許用和諧形容未必準確。但是,緣自於搖滾樂可以改變這個世界的信念,我們成功了嗎?應該不一定,那我們的歌有留在人的心裡嗎?我也不確定,所以一切都只能繼續加油。對!以前的歌不見了就讓它不見了,我們會繼續寫出更好的歌。

瑪莎:好難講喔!我覺得應該是要把眼界再放開一點,因為我們看到的事情已經跟很多人不一樣了,一方面要更腳踏實地一些,要比別人更腳踏實地,站穩每一步,另一方面,再往前走的同時,五月天也不是只有我們五個人了。所有公司的同事,包括歌迷,每個人都扛著五月天這三個字的名字在身上,讓他們也帶著大家一起達成很多夢想。

例如,音響部門的同事,他們如果不是跟我們演唱會,可能不會碰到這麼大的系統、去這麼多地方、跟這麼多不同的人工作,這對他們來說或許就是不一樣的夢想;像是做視訊的同事,他們過去可能沒做到這麼大的案子,要怎麼去跟別人共事,尊重彼此,大家怎麼相處,才能一起走下去。我覺得這是跟每個不一樣的個體應對的時候,需要不一樣的尊重和溝通方式,我覺得這是接下來五月天或跟五月天有關的要小心,這就是我說很難講的部分⋯⋯,要怎麼走到更遠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