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樣是以女孩為主角的動畫,宮崎駿電影中的小女孩經常被拿來與迪士尼的公主電影作比較,被認為是「跳脫出了傳統的少女形象」 ,而當宮崎駿被問起為什麼會這樣設定電影中的女孩主角時,他說了一句:「我想要告訴人們,英雄正是這些平凡的、在日本街頭隨處可見的女孩,而不是那些會飛的、或者擁有超能力的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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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只有一種真正的英雄主義:認清生活的真相,並且依然熱愛生活。——羅曼・羅蘭

在日本東京郊的一座灰色三層小樓裡,宮崎駿帶領吉卜力工作室成員,創作了一部又一部令全世界驚喜的動漫作品。有人說,有了宮崎駿,我們就不會沒有夢做。這位成名較晚一直工作到 77 歲才宣布退休的白髮白鬚老爺子,奧斯卡終身成就獎得主,用他的作品治癒了太多人。

1983 年在籌備《風之谷》期間,他見到了當時還沒有名氣的久石讓,聽了其為《風之谷》創作的印象音樂的片段後,立刻說:「就是這個了。」 換下了已經指定的音樂人。「導演宮崎駿 X 配樂久石讓」這完美組合從此誕生。

宮崎駿的電影都是沒有腳本的。他筆下所有的故事並非來源於已經寫好的劇情,而是從他繪出第一個畫面開始展開,「誰也不知道故事將會走向哪裡,我們只是追隨著故事本身的發展足跡,順其自然地製作著電影。」

他還說,拍電影從不考慮邏輯,而是更多地仰仗記憶、對人性的理解以及潛意識:「所有人都能用邏輯來拍電影,但我的方法不是那樣。每次製作電影時,我都會鑽入自己潛意識的深井,井蓋打開,我所有的想法和畫面都冒了出來。」

不過,宮崎駿也說:「最好不要完全打開井蓋——你會很難再過好真實的生活。」

平凡女孩也能拯救世界

同樣是以女孩為主角的動畫,宮崎駿的小女孩經常被拿來與迪士尼的公主電影作比較,被認為是「跳脫出了傳統的少女形象」 。

宮崎駿本人就曾毫不留情地批判說,迪士尼電影是「千篇一律的公式」,「把世界上的尖銳矛盾簡單化」。在迪士尼的童話裡(特別是早期作品中),女性形象大多是小公主,她們妝容精緻,生活在城堡中,衣服有著大大的裙擺,與王子一同演繹著英雄救美的故事。

宮崎駿的動畫則不同。他的故事主角都是一些平凡的女孩,她們勇敢、純潔、充滿力量,擁有一種樸實的英雄氣概。

在 1984 年的早期作品《風之谷》中,女主角娜烏西卡就是如此,而娜烏西卡的形象,也幾乎奠定了之後所有女孩形象的基礎。她身著俐落的藍色裙子、平底長靴,(其實,宮崎駿本來為娜烏西卡設定的是穿短褲,露出一截健康的小腿;後來因為環境太過殘酷,露出小腿會很危險,才被迫修改過來),乘著飛行器在山谷中穿行。


圖片|《風之谷》劇照

研究日本文學與動畫的教授蘇珊・納皮爾評價說,娜烏西卡是典型的宮崎駿女孩,在她的身上,同時存在著早熟與天真無邪 ——而這兩者並不矛盾。

娜烏西卡是早熟的。她是族長的女兒,父親的 11 個孩子中,只有她活到了成年;在母親早逝,父親身體衰弱的情況下,她被迫代父參戰,承擔起在腐海的威脅下,幫助風之谷的居民尋找新世界的任務。

但讓女孩最終帶領族人找到新世界的,並不是超能力,而是一種天真。對於人人都懼怕的腐海、王蟲、巨神兵,她不但沒有害怕和敵意,反而喜歡親近他們。她試圖和王蟲溝通,才發現真的可以和它們用言語交流;她在腐海探險、實驗,即便自己的腳不慎被腐蝕,最終在海底找到作為「終極淨化之地」的森林;她從來都不是抱著擊敗敵人的念頭去戰鬥,而是先去了解和接納敵人,最終感動了巨神兵,讓他甘願為她服務。

 「 我想要告訴人們,英雄正是這些平凡的、在日本街頭隨處可見的女孩,而不是那些會飛的、或者擁有超能力的人。 」 宮崎駿說。

《神隱少女》中,10 歲的千尋也是如此,她並未與惡勢力有過格鬥和交鋒。在整部電影中她所做的,不過是在等級森嚴、主人利慾薰心的湯屋(澡堂)裡,做好自己,完成份內的工作,用天真、善良感染著周圍的人,最終拯救了小鎮。

事實上,千尋的形象原本就取材自宮崎駿朋友的小女兒。在設計《神隱少女》的情節時,每當需要給千尋一個任務或挑戰,他都會問自己:朋友、鄰居家的那些女孩能夠做到這些嗎?

「為我自己,做一個我自己的英雄。」在我年紀尚小看宮崎駿的時候,我就曾這樣暗暗在心裡向自己許諾。

無臉男是壞人嗎?

看宮崎駿的作品,時常會想到毛姆在《月亮與六便士》中的一段話:「那時我還不了解人性多麼矛盾,我不知道真摯中含有多少做作,高尚中含有多少卑鄙,或者,即使在邪惡裡也找得著美德。」

在他的故事中,不僅拯救世界的英雄只是普通女孩,也往往不存在真正的「反派」,你總能發現,那些看起來是反面人物的角色,卻令人反感不起來。宮崎駿曾經說,「我的劇中角色,沒有善與惡的簡單對立,沒有好人反對壞人。不論是正方還是反方,都能夠盡情享受人生。 」

就好像《風之谷》中的巨神兵——一個外形巨大醜陋的人工生命體,原本是土鬼國用來攻擊的武器,具有毀滅性的力量。但後來,它卻認為娜烏西卡是自己的媽媽,並自願充當她的守護者。

更深入人心的,還有《神隱少女》中的無臉男。表面上看,無臉男是一個吃人和動物、吐出金子的怪物。他戴著白色的面具,永遠看不見面具下的表情,在湯屋裡,他發現金子能夠換來人們的善意,變得越來越貪婪。但短短幾個鏡頭卻暴露出了他的內心,他哭著對千尋說,我很寂寞,真的很寂寞。


圖片|《神隱少女》劇照

他很像是那些在人類社會的邊緣、活得自卑而孤獨的人,沒有自我,也缺乏存在感。他想要付出,獲得人們的歡心,卻無法找到恰當的方式。他把所有的金子、最好的食物遞給千尋,千尋沒有接受,她說「我真正想要的東西,你給不了」。

但千尋沒有像其他人一樣厭棄他,而是接納了他,帶他一起登上列車,離開湯屋。最終,在錢婆婆家裡,無臉男與大嬰兒一起快樂地織著毛衣,當上了錢婆婆的助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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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的電影中,對無臉男這樣的角色設置也充滿了善意。他們往往都會被女孩的純真、善良所感染,擁有一個更美好的結局。

「我是個悲觀主義者,但人生值得一活」

宮崎駿的女孩們往往都要在很小的時候,就要承擔起拯救世界的任務,這令她們猝不及防,在突然到來的成人世界中勉強應付。—— 就像很多現實世界裡,在很小的時候就不得不充當「家裡的大人」的那些孩子一樣。

這其實也是他自己的人生寫照。宮崎駿的前半段人生,也可以用「艱難困苦」來形容:生於二戰時期,戰時與全家失散;從小母親患肺結核,被迫經常搬家(在多部電影中,都出現了母親罹患肺結核和搬家的情節);他體弱多病,曾被醫生認定活不過 20 歲,因此不能進行任何體育運動,只能選擇安靜地繪畫。他在晚年說,自己的童年是非常孤獨的,很少得到關心。

20 多歲的時候,他進入東映動畫工作,企劃常常不被採用。他自告奮勇,給已經是名導演的高畑勳打下手(後者後來也是吉卜力工作室的靈魂人物)。直到 43 歲,《風之谷》才使他初露頭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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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晚年,他常常感嘆,在大部分時間裡,自己也被迫陷於一成不變的生活中,每天走在同樣的路上。「對自己有一種不可推卸的責任感,常常想放棄了,卻又不能。」他在採訪或紀錄片中反覆說這些話。

如今,他終於離自己的夢想近了一些。2013 年,宮崎駿最後一次宣布退隱(雖然之前已經宣布過四五次,但他表示這次是認真的),在他看來,自由意味著「我既可以決定自己做什麼,又可以決定自己不做什麼」。他說,「我終於自由了。」

宮崎駿曾多次被記者問到:「你的電影為什麼總是讓人感覺如此積極,充滿信念和希望?」他說,「我其實是一個悲觀主義者,經常希望大地震爆發,期待日本被海洋淹沒。」他如此回答。「但我對生活本身的態度是積極的——我認為人性很醜陋,但生活是美好的。即使世界變得一團亂,人還是得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