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這個社會,決定生下一個孩子,需要多大的勇氣?

如果在這個對精神疾病,或者同性戀者懷有歧視的大環境下,孕育生命是一場豪賭,那我還要不要下注?

丁美媚失足早產,嬰孩不幸身亡,她的孕期焦慮或許是因為她早就充滿猶豫:這個社會適合這個孩子嗎?作為一個母親,她只想守護自己的孩子,想看他健康快樂的成長。但她發現自己很可能做不到。

台劇《我們與惡的距離》開播以來,劇情極度貼合台灣近幾年的重大社會案件,戳及大眾痛點,告訴你傷口還在,我們不故作美好。在受害者與加害者間不斷進行辯證、揭露媒體網路的共犯結構,劇情走到第 8 集,我們也跟著主角群逐步看清這個社會的樣態——它自私、醜惡、悲傷,它並不好。然而,他們同時也發現自己對於這樣的現況無力改變,一不小心便深陷囹圄。

而比較棘手的是,事件不會止於事件發生的當下,更多時候,它作用力會是在家庭之內。

我是母親,我只想確保孩子現世幸福

一直被視為暖角的「神仙眷侶」宋喬平夫妻,在這兩集突然吵起架來,因為喬平發現自己懷孕了。

原先過著平靜快樂頂客族生活,家只是兩人世界。他們說好不生孩子,或許是因為兩人一個是精神科醫師,一個是社工師,站在社會事件的前線,不斷在治療病患間自我辯證——我可以幫助他們多少?我可以如何讓他免於更多傷害?但他們最終發現,在他們手裡好好的病患,離開醫院以後,也難以再次融入這個社會。

即使作為高知識份子,擁有相對較大的能力可以推動改變,他們仍然無法絲毫戰勝人性之惡。

「我怕我的孩子,降生這個眾生皆有病的社會。」丈夫林一駿有點失落的,告訴喬平。

他們看得太清楚了,生孩子像是一場賭博,賭看看他可以多「正常」?正常到不必承受任何傷害?因為這個社會,對於「正常」與「不正常」有著涇渭分明的標準。一但你掉到「不正常」的壕溝,你彷彿永無翻身之日。


圖片|公視提供

在新生外,我們還看到另一個傷心的家庭,正面對幼兒的死亡。

美媚懷孕以來,因為丈夫王赦任人權律師,專為重案加害人辯護,她於是承受巨大的網路與現實社會施壓:「小心你的女兒有天也會橫死公園。」她的手機響著從沒有停過的威脅訊息,不斷挑戰她可以如何支撐這個家庭。

然而,悲劇還是發生了。

美媚在一天出門時遇到當時「綁架」她女兒的思覺失調症患者應思聰,她一時驚慌失措跌倒,導致腹中胎兒早產。後來,嬰孩沒能撐過生命挑戰,脆弱離世。


圖片|公視提供

早在面對這個全身插滿管子、奄奄一息的孩子時,他們夫妻就為要不要簽訂 DNR [註] 同意書而猶疑許久。或者可以回溯到更早前,美媚在懷孕時,也許就對這個生命的誕辰抱持著猶豫。

這個社會適合他生存嗎?讓他活下來是對他最好的選擇嗎?他會真的快樂嗎?

從這個胚胎在子宮裡,開始擁有心跳,有五官感知,到成為一個完整的生命體。接下來,他會降生於這個世界,他會擁有感情,有關係連帶;一個母親從懷胎到孕育嬰孩,如此親近一個生命從無到有,在產生愛以前,她心裡或許是先充滿害怕的。

美媚從懷孕就開始陷入焦慮的生活,到她失足早產,背後應驗了她其實沒有那麼肯定這個生命會得到幸福。

她作為一個母親,她只想守護自己的孩子,她想看他單純快樂的成長。

但她發現自己很可能做不到。

要迎接一個生命,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

從這部劇裡我們看到,在一個家庭裡,要迎接一個新生命,或者送走一個生命,都不會只是這個家的事而已。它總會絕望地連帶到這個社會,相互緊密影響。

我們常說,家是避風港,我們在蓋房子時想著堅固建材,要給每個回家的人一個安心的保障。

家或許的確是堅固,安全,但走出這扇門後,我們無法確保每一個家人不被這個社會傷害。

於是,不論是宋喬平或丁美媚夫妻,他們明白要讓一個孩子降生,是一件很需要勇氣的事。尤其在他們看見這個社會正在動盪,人們的憤怒與悲傷情緒無處可去,於是彼此傷害。他們會猶疑,因為不忍,也不確定。


圖片|公視提供

然而我們看到,劇情並沒有就此停滯;原本不打算生孩子的喬平,因為與姪女天晴相處,逐漸感覺到自己孕育下一代的力量。

記得宋氏姐妹共桌晚餐的那一幕,宋喬安觀察宋喬平的飲食開始嗜酸,就像自己當年懷孕時候:「謝謝妳讓我可以重新談論天彥。」喬安對喬平說,她想到自己當年懷有天彥時,那份期待新生生命的單純與快樂,是啊我曾經這麼期待你的到來,也悄悄療癒了失去孩子的傷痛。

宋喬平對於新生兒,有過猶豫,但她還是說了,讓我生下這個孩子吧,孕育生命需要勇氣,她可能永遠無法確定自己準備好了沒有,但我希求建立這樣的關係。

或許作為一個母親的渴望是,她知道這個世界不美好,但她想與自己的孩子共同去經驗這一切,並且期待,透過這個新關係的建立,他們可以共同找到一個更好的,面對這些問題的方式。

這或者也是成家的意義,我們面對整個龐大惡劣環境感到擔心害怕,但又渴望能透過血緣關係的延續,與這個新的生命體,一起去觀看這個世界,然後因為愛而能更積極地,去翻轉一些什麼。

它是如此親密,有愛有希望,新生命的降臨,拼貼成一個活生生的家。


圖片|公視提供

回溯台灣近幾年,從幾場無差別殺人事件、網路霸凌案到同婚公投等,我們歷經過一場場對於周遭生活環境、現世現況的挫敗。然而在這夾縫中,我們也看到幾盞暖燈,是從一個個「家」開始亮起的。

還記得那一晚嗎?2018 年秋天,台灣性別公投開票的夜晚,我們等待至半夜凌晨,疲倦但未曾闔眼。然而結果如同刺刀,穿進我們嗷嗷期盼的心口,血流出來,就又被空氣中的冰冷結凍,連流淚都無用。

我們感覺到保守勢力的屹立不搖,善意被誤用,世界有恨。然而在絕望中,我們也悄悄發現到有不少人因為返鄉公投,努力地走入家庭,成功說服自己的父母。

因為愛是一樣的。那些父母也從中練習,和孩子一起共同改變這個社會的可能。愛是牽掛,願意相互理解,愛讓我們從家開始找到重生的機會。

我們知道要面對這個世界,必會傷痕累累;但回歸到人們成家的初始,為什麼想生孩子?或許是期待這個成員能為自己帶來更多的生命契機,或者驚喜。

所有的家,親密血緣關係,由此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