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你挑片｜《面子》：丟一輩子的臉，才能換來幸福

曾經收到過這樣一條粉絲留言：

「我父親是一個十分愛面子的人。 我的一生都是為了不要給他丟臉、為他掙面子而活著的。 小時候要成績好，長大後要工作好，還要在恰當的時候找到一個家境人品都好的物件——用我爸的話說，我要始終都要在同齡人中『領跑』。 我好累。 但我知道我爸更累，因為他也一樣這樣要求他自己。 他堅信面子比自己活得舒服重要。

其實我已經在很多年前就告訴自己，他是不對的，我不該再這樣跑下去，但我還是無意識地不曾停下來過。 一直很累，一直不快樂。 」

一聲歎息。 在中國的家庭中，面子是一個回避不開的詞語。 很多人在家庭中承受的創傷，都和維護家人的面子有關。 光耀門楣，還是讓家人抬不起頭，是很多人一生的背負。

我們今天就要給大家介紹一部談論這個話題的電影——《面子》。 這部片子由伍思薇執導，陳沖、楊雅慧等主演。 故事發生在紐約華人社區。 雖然這個故事裡包含了同志題材，但它講述的關於家庭幾代人之間的故事卻有著更大的普適性。

Wil 媽：「爸對不起，我做不到」

Wil媽（陳沖 飾），48 歲，丈夫去世多年，她一直和父母一起生活。

她的父親是個退休的老教授，在華人圈裡德高望重。 他享受著別人對他的尊敬，為人傳統刻板。 他在聚會上講話也是上綱上線，順口就是「十年樹木、百年樹人」。 Wil 媽一輩子都被父親控制著，當年她與丈夫結婚，就是遵從了父親的意願，並沒有愛情的體驗。

父親有一位好友老余，開著中藥鋪，他的兒子小余也在店裡幫忙，Wil 媽有時會去店裡抓藥。

一次，老余和老教授談起 Wil 媽。 在父親的眼中，Wil媽應該是個無憂無慮的人，雖然丈夫去世了，但她安享著自己提供的優越物質條件， 自己的外孫女 Wil 也事業成功，是會令外人羡慕的人生。

然而突然有一天，華人圈子裡傳出了 Wil 媽懷孕的消息，傳得沸沸揚揚。 這令老教授勃然大怒，他深感這件事敗壞了自家門風，嚴重令自己沒面子。 他責問女兒的小孩到底是誰的，Wil 媽卻堅決不願說出來。 老教授一怒之下，將她趕出家門。

Wil 媽只好到 Wil 家中暫住。 Wil 工作繁忙，沒有時間陪媽媽。 因為懷孕這件事， Wil 媽也不願再與華人圈中在背後議論她的那些人來往，只好一個人窩在家中看電視劇。

這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為了讓她的生活有著落， Wil 開始為媽媽張羅相親。 Wil 媽剛開始很拒絕，但還是參加了。 結果，那些相親物件頗為奇葩，根本沒有合適的人。

隨後，老教授表示，自己已經為女兒選好了物件，是一個姓周的男人。 這位周某家境富裕，還暗戀 Wil 媽多年，但 Wil 感覺這個人呆板無趣，媽媽可能不喜歡。

外公強調，周某為人老實，也願意接受懷孕的事，是難得的人選。

Wil 媽與周某相約吃飯，對他也不像之前相親時那麼反感，開始猶豫要不要為這場鬧劇收場。

Wil 反復詢問媽媽到底喜不喜歡周某，而 Wil 媽只是回答：他人不錯。

其實，Wil 媽愛上的人，是老余的兒子小余。 他比 Wil 媽小了整整 20 歲。 她不敢讓這段挑戰俗世眼光的感情被曝光。

Wil 媽最終妥協，打算放棄肚子裡孩子的爸爸、自己真正的愛人，再一次遵循父親的意願嫁給周某。

Wil：「我可能不該是你的女兒」

儘管 Wil 媽難以接受父親的管束和安排，但她卻時常操心自己女兒的婚姻大事。

女兒 Wil（楊雅慧 飾）是美國華裔，一位年輕的外科醫生，很受醫院領導賞識。 她不太愛打扮，不愛交男朋友，因此時常被媽媽拉到華人圈的聚會上相親。

Wil 雖然反感，但每次也會順從著走個過場，和相親物件跳跳舞、聊幾句就結束。 事實上，她喜歡女人。 在一次相親中，Wil 看到了 Vivian。 她正含情脈脈地對 Wil 笑著，令 Wil 非常緊張，急忙轉過頭。

後來，Wil 又在醫院裡遇見了她。 Vivian 是一位芭蕾舞領舞，爸爸是外科主任，是 Wil 的上司。 兩人聊天時，Vivian 能感到 Wil 對自己性取向的拘謹。 Vivian 曖昧地告訴她，你的身體更清楚你想要的是什麼。

兩人越走越近。 Wil 常去參加 Vivian 的演出，Vivian 有時給 Wil 送早餐。 Wil 變得更能接受自己。 Vivian 也將她帶入自己的社交圈中，還將兩人的戀情告訴了媽媽。 Vivian 的媽媽很開明，鼓勵她們相愛。

Wil 的情況卻恰恰相反。 她不願對家庭公開，一直遮遮掩掩。 其實，Wil 媽已經知道女兒可能是同性戀，因為幾年前她意外地撞見 Wil 和女生在交往；她也是在那時開始給女兒安排相親的。

Vivian 想要更多地融入 Wil 的生活。 此時，Wil媽已經被自己的爸爸趕出家門，住到了 Wil 家裡。 Vivian 想要接觸她的家庭，見見她的媽媽，但 Wil 對此一再推脫。

在 Vivian 的反復要求下，Wil 才帶她和媽媽一起吃飯。 沒聊幾句，Wil 媽已經感覺到兩人的關係，在飯桌上故意刁難 Vivian，場面尷尬。

再加上 Wil 工作忙碌，沒足夠時間陪 Vivian，兩人的關係開始出現裂縫。 後來，Vivian 接到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的邀請，請她過去工作四年。 Wil 沒有明確地表達出挽留的意圖，她們的感情進一步惡化。

面對岌岌可危的戀情，Wil 深受折磨，終於鼓起勇氣嘗試出櫃，她先對母親說了「我愛你」，緊接著說「我是同志」。 母親並不意外，只是略帶諷刺地說：你怎麼能一口氣說兩句互相矛盾的話，愛我又傷我的心。

Wil 媽對同性戀是不了解的，她覺得只有壞母親才會生下同性戀的孩子，所以她拒絕承認 Wil。 Wil 沒有解釋，只是流著淚說：那我可能不該是您的女兒。

Vivian：「他總是評價我，然後挫敗我」

其實，有著一個開明的母親的 Vivian，也並沒有能夠逃脫上一代的面子的困局。 雖然母親能夠接受她同志的身份，她的事業卻受到了父親的阻撓。

Vivian（陳淩 飾），是紐約市巴黎舞團的台柱。 爸爸是外科主任，Wil 的上司。 他是個嚴厲的父親，對女兒的期待很高，希望她能夠進入巴黎歌劇院芭蕾舞團。

但是 Vivian 本身更愛跳現代舞。 爸爸無法欣賞，他覺得芭蕾才是有文化內涵的藝術，而跳現代舞的，都是一群頭髮蓬亂、中途輟學的嬉皮。 Vivian 覺得爸爸根本不關心自己的想法，自己只是他用來自我炫耀的工具，給他長面子而已。

後來，Vivian 獲得了巴黎歌劇院的邀請，卻猶豫不定。 機緣巧合下，Vivian 的爸爸知道了 Vivian 是因為和 Wil 的感情才猶豫的，他主動找到 Wil 進行談話，暗示 Wil 和 Vivian 分手，不要耽誤了她的前程。

Wil 無可奈何地變得冷淡，不去參加 Vivian 的演出，也不主動聯繫她，最後兩人黯然分手。 Vivian 也妥協放棄了自己關於現代舞的夢想，遠走巴黎加入了芭蕾舞團。

在這部影片中，三位女主角都囿于父母的面子而無法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Wil 為了媽媽和家庭的面子不敢正視性取向，將事情掩藏； Wil 媽因父親愛面子而被趕出家門，也是為了父親的面子不敢公開自己相差20歲的戀情；Vivian 為了爸爸的面子放棄自己真正的愛好，一直跳著不喜歡的芭蕾。

值得一提的是，儘管 Wil 媽 48 年的人生裡，體會過為了父親的面子無法做自己的痛苦，她對待自己女兒 Wil 的方式卻沒有什麼不同。 ——很多時候我們都以為自己會和父母截然相反，而最終卻不知不覺變成了和他們一樣的人。

在中國的家庭中，面子是一個輻射性的概念，它是以「與相關的人共用」為特徵的。 比如，Wil 外公在華人圈的威望，Wil 媽和 Wil 都能一定程度地共用，反過來 Wil 媽的懷孕、Wil 的出櫃，也會輻射損傷到三個人的面子。 家庭中的每一個人都在這個局裡，難以脫身。 這種輻射甚至會抵達整個家族。 在西方社會中，這種輻射性的面子其實也是存在的，尤其是猶太家庭中，但總體上，經過長期個體主義文化的浸染，面子的輻射半徑不如東方大。

年輕一代正在受到西方個人主義文化的影響，就如同 Wil 和 Vivian，她們其實有著和上幾代人不同的價值觀，但和我們每個人一樣，沒有人能夠徹底擺脫自己出生和成長的文化環境給自己的影響。 兩種文化在她們身上形成撕扯。 Wil 媽在過去 48 年裡對父親的面子是尊重和順從的，Wil 和 Vivian 則和上一代人有著更激烈的衝突。 她們感受到的掙扎甚至是更強烈的。

影片中的三個女孩都過著社會眼中不錯的生活，衣食無憂，有體面的身份，但她們三個在影片中都表現出了痛苦。 可能為了別人的選擇而活的話，哪怕能夠做得好，也無法真的感到快樂。

不過導演還是給這部片子安排了一個幸福的結局。

Wil 因出櫃的事沒被媽媽邀請參加婚禮，她在地鐵裡又收到了小余捎給她和媽媽的兩包中藥。 當她回到家，她從書包取出中藥袋，發現袋子不小心開口了，露出一封信。 原來這是一封寫給媽媽的表白，勸阻她不要和周某結婚。

顯然，Wil 媽沒有讀到這封信，於是 Wil 沖到了婚禮現場，讓媽媽不要嫁給周某，而是嫁給她真愛的人。

因為中藥是老余抓的，Wil 還以為寫信的人是老余。 當Wil指出老余時，老余連忙否認。 這時小余突然站了出來，大家才知道，原來和 Wil 媽相愛的是比她小了近 20 歲的小余。 現場譁然一片，陷入混亂。

事情已經公開， Wil 媽終於肯說出真實想法，不願再次屈從于父親。 她跟 Wil 一起跑離了現場。 在公車上， Wil 問起媽媽，為什麼之前不願意公開她和小余的戀情。 Wil 媽說，她覺得小余太年輕，自己太老，她不敢相信這份愛能夠長久。 她也一直希望小余能夠公開證明對自己的愛，給她更多信心。

而在 Wil 媽經歷婚禮上的事之後，她更加明白愛的珍貴，她願意接受 Wil 的性取向，還鼓勵她和 Vivian 相愛。

不過，Vivian 在當時並沒有和 Wil 和好。 她在這份愛中從始至終都是主動的，傾注了很大的熱情和期望，她想要 Wil 也能夠展示自己對愛的勇氣。 但 Wil 的性格和 Vivian 爸爸的暗示令她無法這樣做。

Vivian 在巴黎深造，Wil 繼續忙於工作。 突然有一天，Wil 媽竭力勸說她再次相親，她不得已前去。 她以為生活又將恢復到以往的偽裝與應付之中。 而她在人群中竟然看到了 Vivian。 原來，這次重逢是兩個媽媽精心策劃的，將女兒騙到這裡，希望她們能夠重修舊好。

這一次，兩個人終於走到一起，而 Vivian 也選擇放棄芭蕾，按照自己的想法把現代舞作為了事業。

一個這樣皆大歡喜的結局，可能和導演自身的經歷有關，本片導演伍思薇本身是個同志，也曾受到家庭的不理解，但她後來贏得了母親的認同。 她把這部片子稱為「送給母親的小情書」，她說自己想用這部片子告訴母親，不論多少歲都可以再開始初戀。

在這個結局中，我們看到的是個體主義的價值觀最終戰勝了「面子」的禁錮，但生活卻要在這個結局之後才真正開始。 面子，歸根結底是來自社會的主流價值觀，她們那些不符合社會主流的願望、身份，還會持續受到質疑和誤解。 同時，現實生活中，很多勇敢地違抗了父輩期許的人，也仍會隱秘地受到內疚感、對自我的不認同感、自責感的困擾。 ——無論父母多麼令我們失望，我們仍然會絕望地愛著他們，仍然會因為自己不夠令他們滿意感到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