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與惡的距離》談無差別殺人事件:「殺人犯」究竟是不是極惡之人?「加害者的父母」是不是極度失職?或許看了這齣戲,我們心中的答案都會開始翻轉,從簡答,變成選擇題,從選擇題成為申論題,最終回頭反省我們與家人生活的每一刻鐘,是不是真正的「看見對方」、「聽到對方」。

你的孩子,是殺人的那個,還是被殺的那個?

身為母親之後,才能感受與孩子之間強烈的牽絆與連結,是難以言喻的緊密,以至於孩子的榮辱悲喜之於母親,就像身上澆了蜜糖或是淋了硫酸,不只感同身受,而是加倍奉還。於是在觀看《我們與惡的距離》時,身為母親的我,不自主就會將自身投射到劇中兩位母親身上,一位是加害人的母親林秀麗(謝瓊煖飾),一位是被害人的母親宋喬安(賈靜雯飾)。

但不管是哪一種,留在世上的母親,都隨著這樁隨機殺人事件,人生變得殘破不堪。自責、悔恨、愧疚,不斷折磨著加害者跟被害者的家人,面對著重大傷害的「無法重來」,他們也陷入人生的谷底,要不隱姓埋名,要不行屍走肉,失去了家人之後,這世界無視他們的傷悲,依然繼續的轉⋯⋯

2014 年 5 月,當鄭捷犯下震驚世人的江子翠捷運無差別殺人案後,我想絕大多數的社會大眾,一定都會想問一樣的問題:到底他為什麼殺人?他的家屬又去了哪裡?到底要怎樣做才不會出現下一個鄭捷?

然而,這些問題沒有一題可以簡答,也沒有任何一題曾得到令人感到滿意的答案。不然,這個社會不會失去一個又一個的小燈泡,在死了一個鄭捷之後,這一切令人不安的殺機,並沒有劃下休止符,而最可怕的是,這些兇手與我們之間的距離,其實並不如想像的遙遠,很有可能,身為父母的我們,也正在養出一個殺人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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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社會在為父母提出超量的教養參考,讓剛和孩子一起成為新生兒的爸媽,在還沒完整學會當爸媽之前,就必須去教孩子如何面對社會、學習獨立。我們的人格成熟了嗎?完整了嗎?很多時候,我更常感覺到的,是在與孩子共同成長中,自己內在那個「未完成」的孩子,也在同時修復,只是成長的速度說不定還慢過孩子。

每一步踏的都很小心,每一個意見似乎都要參考,試著做好每一個「好爸媽」之內的本分,卻又不自覺得離「自己」越來越遠。我會帶出一個好孩子嗎?他會成為一個對社會有益還是有害的人呢?他能夠變成一個喜愛自己、肯定自己的孩子嗎?他能夠獨立面對這個社會巨大的惡意與善良嗎?我想是所有,認真想當好一個爸媽的人,心中難解的疑問。(就暫時不提,惡意遺棄或是暴力傷害孩子的父母)


圖片|《我們與惡的距離》劇照

我們成長的經驗,足以讓我們成為一個夠好的爸媽嗎?

戲中的殺人犯李曉明,並非我們既定印象中「壞孩子」,他爸媽健在、家中小康、有個感情很好的妹妹、自己的學業成績也是中等之上。沒有明顯的家暴事件、沒有因電玩影響造成的行為脫序、也沒有創傷過後的精神失常。那到底是什麼原因,讓他犯下這樣的滔天罪刑?當這個社會要他以死償命的時候,也沒有人可以原諒他們失職的家人,讓他們幾乎沒有生路可走。

如果今天我們是被害者的家人,我可以伸張我孩子的死多麼無辜,我也可以以怨恨控訴加害者,千刀萬剮都難解心頭之恨。但是如果我是加害者的母親?我該如何自處?

是不是也像劇中人,翻遍過往也想不起,究竟是哪一次放學的路上,孩子迷失了回家的方向?是哪一次創傷,讓孩子心中的溫度漸漸冷卻?又是怎樣的恨意,讓孩子犯下這樣十惡不赦的罪刑?一千個夜晚的懺悔,一百次的自我流放,一萬次的道歉,就算散盡家產,將自己逼至人間的角落,也無法得到解脫。加害者就算一死百了,加害者的家屬活在世上,也要在令人唾棄中度日,「法」不審判他們,他們也無法從牢中逃脫。因為孩子,是我生的啊!

過度教養或過度不教養,都有可能造成孩子的偏差,到底該如何是好?

在岡本茂樹所寫的【教出殺人犯】一書中,提到了非常關鍵的原因「人是社會的動物,生存於人際關係中,必須自小養成遇到困難時率直說出自己的困擾,適度接受他人關懷與協助的態度。」

作者認為「你要堅強、不要依賴他人、要有自信、努力就會有結果等勵志的對應,其實僅是教導兒童必須隱藏自我原貌與壓抑慾望而已。」尤其是父母強硬的態度,灌輸孩子不能反抗、不能頂嘴,更是讓孩子選擇閉嘴,不與父母溝通,成為誤入歧途的根源。

戲中的李曉明,正因為他不是父母眼中的壞孩子,而是好孩子,所以當他犯下殺人罪行時,他的父母才發現自己其實一點都不了解他們的小孩。當在李曉明與妹妹成長的過程中,父母親忙於麵店的經營,為了滿足他們的「物質生活」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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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為了體貼父母,李曉明很小就習慣將自我真實的需求隱藏,為了成為「不被父母擔心的孩子」而努力的活著。而父母親也因為不曾看見孩子有不良的言行,於是理所當然地以「放心」之名,行「忽視」之時,孩子則是繼續頂著「好孩子」的頭銜,壓抑著內心真正的需求及聲音,成為一個強顏歡笑、表裡不一的孩子,直至爆發的那一天。

「殺人犯」究竟是不是極惡之人?「加害者的父母」是不是極度失職?或許看了這齣戲,我們心中的答案都會開始翻轉,從簡答,變成選擇題,從選擇題成為申論題,最終回頭反省我們與家人生活的每一刻鐘,是不是真正的「看見對方」、「聽到對方」。是否也要學習適時放下父母的姿態,並竟我們都非完人,能夠接納自己的缺陷,才能夠坦然接納孩子的不足。攤開彼此真實的無奈與情緒,去跟孩子聊聊,真實的感受,而非只逼他們扮演「好孩子」。


圖片|《我們與惡的距離》劇照

「同理心」的生成,來自自我的情緒被真實的接納。能夠真正接納自己情緒的人,才是真正有辦法體貼他人,愛護他人的人。而這個社會的「不正常」,很有可能我們都太強迫自己要合乎「正常」,變得「有用」,於是乎無用與不正常的那一面都必須鎖進黑暗的櫃子裡,就算面對至親的父母,也不能輕易攤開,因為要是被至親的父母看見邪惡的弱點,或許就會「被厭惡」,懷著這樣的心情,就會像是一個假人或是隱形人一樣,活在這個世界上。

「說到底,父母存在的意義,不就是讓孩子可以添麻煩,讓孩子知道自己隨時都有人擔心嗎?身為父母,有孩子給自己添麻煩,讓自己提心吊膽,應該感到高興才對,這表示孩子在我們面前展示了真實的自己。」

身為社會學教授及青少年教誨師的岡村茂樹先生,在多年與受刑少年通信、通話的經驗後,累積了這樣的結論。「人一旦重視思考,就會忽略情緒。人活著,卻輕忽情緒,將會導致各式各樣的心理問題,嚴重的情況將導致犯罪」而身為父母能做的,其實就是去擁抱孩子的「真實」,「傾聽、包容、接納,才是養育兒童的正確方式,承認與包容兒童現在的脆弱樣貌,才是養成其健全人格的必要步驟。」

讓他們知道真實的自己是會被擁抱的,這才是真正能杜絕犯罪的良藥。

當我們與愛的距離越近,我們與惡的距離,就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