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渡大學教授 Kip Williams 說,當人們日復一日地遭到排斥,慢慢的,他們重新獲得歸屬感的能力會徹底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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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要我說,這個世界上的人可以被分為兩種:被排斥過的人,和沒有被排斥過的人。很不幸,從幼年到中學,我也是群體裡被排斥的對象。有一些片段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比如前面有幾個女生親熱地走在一起,我遠遠地叫她們,她們回頭看到我,非但不等我,反而一邊大笑著一邊跑開;比如我走進教室,看到一群女孩子圍在一起愉快地聊天,隨著我走過去,她們一哄而散;比如沒有人願意和我坐在一起吃飯。

雖然我在後來的人生中,似乎有著不錯的社交體驗,但那種由被拒絕帶來的深深的羞恥感,仍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在我身體裡時時潛伏著。在一些微小的拒絕發生的時候,它們會立刻跳出來,獵捕我。

更糟糕的是,我並不知道我做錯了什麼。具體來說,我既不是最好看的,也不是最難看的,既不是成績最好的,也不是成績最差的,不是最富裕的,也不是最貧窮的。我覺得自己盡可能地對人友善,卻收效甚微。這種自己無法理解的被排斥的經歷,讓我在很多年裡都深信自己身上有哪裡不對。有什麼地方錯了,雖然自己不能知道是哪裡,導致我無法被人喜愛,我甚至也相信過那是一種「宿命」。最近幾年,我才開始與這隻怪獸取得和解。

我們今天就來談談社交排斥(Social Exclusion)。

社交中被拒絕,可以給大腦造成和身體受傷一樣的反應

自由專欄作家 Kirsten Weir 寫道,人類依賴群體才得以存活。尋求群體的接納,和饑餓時渴望食物一樣,是人類最原始的、和物種存活有關的本能。經過上億年的進化,我們的大腦會對那些不利於我們存活的事情感到疼痛。因此,被群體拒絕,我們會感到「痛」。

南加大博士 Naomi Eisenberger、普渡大學博士 Kipling Williams 研究發現,我們大腦中那些會被生理疼痛刺激 [註1] 的區域,在社交中遭遇拒絕時,會同樣被激發。

他們做了一個拋接球的實驗,在實驗中,被試在網絡上和其餘兩個人一起玩拋接球,漸漸地,另外兩個人開始互相拋接,而把被試排除在外。隨後,研究者通過 fMRI(功能性磁振造影)觀察被試大腦區域的變化。他們看到,被試大腦中的背側前扣帶皮層(dorsal anterior cingulate)和前腦島(anterior insula)——兩個會在生理疼痛時變活躍的區域——因為拒絕變活躍了。Weir 說,這意味著,心碎在某種程度上和摔斷了胳膊真的沒有很大區別。

另一位密西根大學的心理學家 Ethan Kross 對一些剛剛分手的人進行了大腦掃描,結果和在實驗室中看到的很相似。某種程度上,我們真的會因為傷心而「感受到」生理的痛感。

有趣的是,如果心碎的疼痛在我們的體會中和生理疼痛一樣,那心碎能不能被當作生理疼痛一樣去治療呢?止痛藥會對被拒絕的痛苦有效嗎?

Kentucky 大學的心理學家 C. Nathan DeWall 做了一組實驗,來研究這個問題。他把被試分為兩組,給一組非處方止痛藥(acetaminophen),另一組安慰劑,讓他們每天服用。結果發現,在三週的時間裡,那些服用止痛藥的被試普遍在生活中更少報告體會到「受傷」的感覺。而那些服用了三週止痛藥的被試,在接受拋接球實驗時,也比服用安慰劑的被試更少表現出腦部活躍(和痛相關的大腦區域更少被激活)——止痛藥看起來確實能治心碎。

「我今天很難過,給我一瓶阿斯匹靈。」這樣的話其實也有一定的科學道理。

為了了解「人有沒有可能在被拒絕的時候不感到疼痛」,心理學家還做了以下實驗:讓黑人學生被種族歧視的群體拒絕(為了測試人在被自己討厭的人拒絕時的反應),結果發現,即便黑人學生們非常厭惡這個群體,他們仍然在受到拒絕時產生了痛苦感。即便是被我們討厭的人所排斥,我們仍然感到痛苦(可悲的人類)。


圖片|電影《告白》劇照

被排斥會給人帶來怎樣的影響?

在各種負面的經歷中,「曾經被同輩群體所不容」是很容易被低估的。大人們有時認為這只是孩子間的小事,但事實上,它會帶來很多極端的憤怒、抑鬱、嫉妒以及悲傷。心理學家 Leary 研究了 15 起校園槍擊案,其中有 13 名都曾經經歷過被排斥。不被自己身邊的群體接納,會嚴重影響一個人的心理甚至生理健康。

前文提到的心理學家 Dewall 還發現,在社交中被排斥,會降低一個人在處理覆雜的智力任務時的表現。因此那些被排斥的孩子會出現學業下降的表現。它還會帶來攻擊性和衝動控制的問題。有一些十分聰明的孩子,在被排斥的情況下雖然保持了學業,也在長遠的人生中表現出了情緒衝動管理的問題。

普渡大學教授 Kip Williams 說,當人們日復一日地遭到排斥,慢慢的,他們重新獲得歸屬感的能力會徹底失去。他們變得抑鬱、無助、感到不被渴望、不被需要、不被愛——他們也會找不到自我價值感,無論取得了看似怎樣的成就,內心對於自我價值的不確定會與他們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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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理上來說,那些在社交中被排斥的人睡眠質量也更差,因為他們免疫系統的功能不如社交關係好的那些人。

有兩種人際中的表現與被排斥的經歷密切相關:

1. 對融入的極端渴望,為了歸屬感可以無限弱化自身的需要

經常面對拒絕的人,會更努力地尋找歸屬感。當自尊在長期被排斥的過程中不斷貶損,一個人會不計代價地試圖重新與群體、與群體中的個人發生聯繫。

被排除在外的人會對潛在的「接納」的信號更加敏感。

Williams 教授說:「並且他們會完全為了可能的接納調節自己的行為。他們會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解讀社交信號上,嘗試取悅他人,更注重讓別人舒服,更服從他人的要求。」

長此以往,他們會陷入到兩種痛苦的夾縫裡,在沒有人際關係時,他們感到世界似乎只剩自己一人,絕望地令人不堪忍受,而有人際關係時,他們也並不快樂——他們的關係往往是不對等的。

其實這些人需要意識到,在最初被排斥的經歷過去了之後,正是他們在那種環境中學習和固定下來的行為模式,教會了後來的人可以如何對待他們——是他們的不斷退讓令身邊的人覺得他們沒有需求,是忍受教會了別人可以不斷要求。

2. 憤怒,在人際關係中格外重視「控制感」,以及權力的較量

另外一些人,在遭受過被排斥的經歷之後,產生了長期壓抑的憤怒感。他們會變得有攻擊性,潛意識中試圖通過這種方式強迫別人對他付出注意力,同時重新獲取自己在關係中的控制力。他們可能表現出偏執、執拗,或者主動對他人做出徹底的拒絕,因為在先徹底拒絕別人的時候,他們感到了一種力量與控制感。

可惜的是,這種方式可能會造成惡性循環。當人們表現地有攻擊性的時候,他們更不可能獲得社交上的接納。

那麼,是什麼讓一些人在面對被排斥時表現更溫和,而另外一些人表現更憤怒? DeWall 指出,即便是一絲微小的希望——被接受的希望,都會影響人的後續發展和選擇。在一組實驗中,如果被試被全組的所有其他人拒絕,他就會表現的更有攻擊性,比如獨自帶上耳機大聲播放音樂,而只要在一大組人中,有一個人接受被試,他就會表現溫和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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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多在成長過程中經歷過被排斥的人,都會記得那麼一兩個人,曾經在世界一片黑暗的時候給了他一點點善意。就是這一點點善意,能夠在很多年的時間裡持續地給他力量。

如何看待和應對被排斥的經歷?

1. 被排斥不是你的錯,它的發生有很大的隨機性

群體是盲目的。排斥可以在無數種不同的原因下發生。

人性是很複雜的,既有極端的善,也有極端的惡,且兩種極端可以真實地、同時地在一個人身上共存。被排斥的你不是「不值得」的,而排斥你的很多人也並非「邪惡」的人。這樣想,既能減少自我的質疑和苛責,也能降低對未來人際關係的恐懼以及憤怒。

2. 培養對生活的合理預期

DeWall 認為,首先,我們應該給出這樣的假設:你不可能在整個人生中都獲得所有人的善待。

如果那些拒絕和排斥發生了,接受它,作為生活中不盡如人意的一個部分。一個對生活合理的期待能幫你更心平氣和地看待痛苦的經歷。痛苦本來就是生活無法回避的一個部分。

3. 意識到過去已經過去

意識到你不再是過去的你,你的環境也不再是當時的環境。你可以逐漸嘗試以新的方式認識新的人。有時我們因為對被排斥的經歷太過記憶深刻,而如前文所說,對自身的認識也隨之受到影響。我們認為自己是不被喜愛,也不會被喜愛的,因此早早停下了向別人靠近的腳步。其實,嘗試了才知道;即便在嘗試的過程中會比別人更強烈地感受到拒絕的信號,感到恐懼、羞恥、困窘,但不嘗試,就永遠孤獨。

4. 如果你還在一個被排斥的情境中

當你還面臨著被孤立的痛苦情境時,應當尋求其他資源的支持。大多數時候,我們會把這樣的事情藏在心裡,因為感到窘迫和羞恥,不願意對他人提及;也可能是我們沒有足夠地重視這樣的痛苦。但事實上,這種痛苦是應該被嚴肅對待,並且向可靠的人求助的,父母,僅有的朋友,或者心理諮商師。

也有一些時候,一個人被排斥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真的不屬於那個地方。他生來注定要到別的世界去,更廣闊的世界——

你以為你與周遭格格不入,其實只是鶴立雞群。

到如今,我偶爾也會想起那時的自己,十三四歲,一夜夜懸空坐在宿舍陽台的扶手上,看著夜色。社交對我來說,可能最終是一門「第二語言」,它始終不會像母語一樣自然流暢、不假思索。好在,它能通過學習和練習不斷提高。

What really matters is not what has happened, but what you make out of it.

以上,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