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比小姐寫獨身女子的百態心事,在一場聚會談話中體悟愛情。在愛裡,我們無須作高深的精神交流,那就如同無性的性。

我討厭沒有結論的討論,沒有行動的決定,沒有結果的愛情。我寧願談一場柏拉圖式戀愛,也不要這種千迴百轉的偽善安慰,或哲學式調情。

(一)

利亞訂了離島的素菜館,叫我辦完事情就來。「不急,我在旁邊的蘇格拉底咖啡店,和幾個朋友在『談自由』。」

啊?好。我補上一個竊笑的 emoji。

利亞是法學院畢業生,後來跳船去混時尚雜誌,乃能收能放能屈能伸的真漢子,舌粲蓮花忽悠別人,是她最擅長的事。想必今天是難得有高手過招。

我爬上咖啡店的閣樓,木梯吱吱作響,空氣中沉寂的因子和塵埃,彷彿被我這個不速之客搞亂。不出所料,在場還有兩個年輕女孩和兩個中年大叔。利亞匆忙介紹,大夥兒只報上暱稱。「都是哪個行業的人呢?」「啊哈我都不知道我做的是什麼呵呵。」這是個變相的「匿名戒酒會」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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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個波蘭男子話鋒一轉,繼續嚴肅主導著討論的走向。

黃昏的英語哲學沙龍不在我的計劃當中,白天那二千字的稿件已把我當日的腦汁花光,整個人又渴又餓。波蘭男子不斷問我有什麼看法,我說很抱歉,肚子空空如也的時候,我大概只剩和山頂洞人差不多的智商。

「什麼是自由?法律有何用?像蘇格拉底,不也是在民主、投票的制度下被判死的?所以自由與民主的界線是什麼?法律的設置是否和自由相牴觸?像亞里士多德說的⋯⋯」昏黃的落地燈映照著,他打了雞血、神父播道般的臉突然轉向我:「你知道亞里士多德是誰嗎?」

噢你認識我表哥哦?腦海盡是響亮的小旁白。喔喔喔那你知道孔子是誰嗎你?

這種亂丟書袋的男人太多了,他不是第一個跟我吹噓小時候的課外讀物是大英百科全書的人,可惜我已無法回報他以小女孩一樣的崇拜眼神。

面對他蘇格拉底式的提問,我借用蘇格拉底他老爺子的一句話:我只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忍住了我的自卑和自大,收起心底那個翻白眼的 emoji,給他一個從容的微笑。

(二)

波蘭男子上天下地中外古今不斷舉例,像拿著機關槍亂打一通,每句話都好像很有道理,卻無法拼湊支撐起一個完整的論點。

作為文史哲愛好者的我越聽越餓,無心向學,利亞看出來了,跟大夥兒說訂好了餐廳。眾人竟也一一跟來。

精緻的素菜魚貫而上,一番洗清秋。我漸漸有了元氣和論戰的興致。

後來利亞跟我說,那個波蘭人是網路公司老闆、雙性戀者,現在和他旁邊的女孩是一對。他不斷圍繞自由的概念打轉,一再舉出道聽途說的極端例子:「⋯⋯在中國當同性戀者多幸福,多自由,在美國中西部出櫃,都是生死攸關的事。」繼而由同性戀的自由聊到著裝的自由:「自由的前提是平等嗎?是想做什麼都能如願以償?倘若如此,那為何女生穿裙子穿褲子都沒問題,我們男人在時裝的選擇上卻如此的少?」

完全是一副裝瘋賣傻的挑釁姿態。我和利亞舉了許多時裝史的例子,女性設計師是如何一步一步努力奪取著裝的權利,你看看人家蘇格蘭和越南,世上許多民族也有男子穿裙女子穿褲的傳統啊,法國國王不也很愛穿高跟鞋?這個歐洲來的男子不可能不知道。

利亞帶著笑意撥開迷霧,把菠菜餃子夾到他碗裡:「子非魚,你怎麼知道男生穿裙子上街備受歧視?你有親身試過嗎?」「當然有啊,在波蘭、在北京、在廣州都試過,東西方對兩性的偏見是一樣的。」

他的女友向我們解釋:「他至今還對穿裙子上街被指指點點的事情耿耿於懷。他受不了那些眼光,心臟不夠強。」「然後笑著揉一揉他金色的鬈髮:「親愛的,可是你下次外出能不能穿回你自己的裙子?我尊重你愛穿什麼穿什麼的自由,但我也有不分享裙子的自由啊。」

(三)

“For the sake of argument...” 波蘭男子不死心,飯後要挑個安靜的地方續攤,自己不喝,也不讓大家沾任何酒精,務求清醒地繼續已僵持了三小時、關於「自由」的哲學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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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不存在絕對自由,所以追求自由既無用又可笑。」他期待在場的女生們舉出反例,群起而攻之。但他似乎不想從爭辯中獲得快感,甚至不在意誰比誰更有邏輯更有說服力,也無意展露博學來增加男性魅力。我對他的動機充滿懷疑。

若不是為了革命、認命或改良社會,純粹為辯論而辯論,豈不和網路的厭世廢文沒什麼兩樣?趁著利亞在外頭抽煙的空檔,我突然義憤填膺。

「他只想知道你們中國人是怎麼理解事情。」她呼出一個完美的煙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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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利亞而言,生活裡那些零零星星的美好,是開一瓶酒,聽陌生人吹牛扯淡侃大山。談性、談吃喝、談人權自由談什麼都行,她只在乎相聚,愛熱鬧,愛看空氣中字元與字元的碰撞,就算一整晚的討論沒有意義沒有營養。她把靈和慾分得很清,所以喜歡內外兼修、有閱歷有談資的中年人,年輕的肉身往往空洞無趣,經不起推敲。

那一周一次來參與哲學沙龍的女生們,是求什麼?

「她們的男友們不是土包子就是瞧不起,覺得床上功夫夠好就天下無敵,愛情裡沒有作高深的精神交流的必要。這個波蘭人提出歪理,刺激她們要千方百計在智力上扳倒他,給她們製造展示強大理性和思辯能力的機會,那是讓人有自信有滿足感的療癒,像無性的性,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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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懂。逞強是弱者的行為,不是嗎?」我討厭沒有結論的討論,沒有行動的決定,沒有結果的愛情。我寧願談一場柏拉圖式戀愛,也不要這種千迴百轉的偽善安慰,或哲學式調情。

「要回家了。」我大喊一聲:「媽的我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