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南亞移工在台工作的故事是什麼樣貌?一個來自蘇州女生在台的觀察筆記,告訴你:在台灣的東南亞移工,因為工作失去了右手,被急忙遣送回國。

永遠記得第一次見到莘蒂的樣子,以及此後的羈絆,乃至我無法像個旁觀者一樣來書寫她的故事。

莘蒂是二○一四年九月來台灣的,在家鄉除了父母,還有一個九歲的弟弟。高中畢業後沒錢上大學,於是到了婚配年齡,還沒嘗過戀愛的滋味,便受父母之命結了婚。婚後丈夫也一直在國外工作,兩人之間並沒什麼感情,丈夫也不拿錢回家,為了負擔家計,莘蒂在兒子剛滿四個月時就隻身來台工作。對於二十歲的女孩來說,能出國又能賺錢,世界彷彿真的美好得不像話。

家裡東拼西湊才有了十萬台幣付仲介費,原本要去工資比較高的工廠,不料卻被仲介帶去做許可外工作,到雇主家幫忙照顧四個孩子,打掃全家衛生,與當初簽的契約完全不同。

明明付了比較高的仲介費才得到去工廠的機會的,而且工廠工資高一些,也有工時限制和《勞基法》保護,家務工卻幾乎是二十四小時待命,全無保障。二十歲初來乍到的莘蒂在異鄉語言不通,無親無故,別無選擇下,只好接受。

她向台灣仲介求助,仲介不管,最後向勞工局申訴,才得到轉換新工廠的機會。這是一間家庭企業,整個工廠只有四個人,除了她以外,還有兩名男工和一個主管。莘蒂的工作是操作沖床機,將長長的金屬板放進機台,用腳踩下開關,機器「砰」地壓下來,堅硬的金屬板便立刻被壓製成模具。主管只操作一次給她看,便要求她上工。

雖然操作沖床機很危險,但莘蒂哪有說不的權利?想著小心一點就好,出來工作總是辛苦一點,賺錢改善家計比較重要。因為這樣,老闆娘讓莘蒂加班,莘蒂就加班,她不會,也不敢拒絕。用爸爸的話來說,「一個才二十啷噹歲的小女孩,沒有工廠經驗,對機台還有整個生產,都沒有充分了解,整個職前訓練都是匱乏的。」

即便加班費有時候算起來不對,莘蒂也不抱怨,繼續工作就對了。生產線上的人如同機器,機器不停,人也不能停。加完班疲憊極了,碰到枕頭只想睡覺,作為穆斯林一天五次的禱告根本無法完成。不加班時,和家人視訊聊天是莘蒂最大的休閒和安慰,即便印尼網路訊號差,兩頭總是隔著「時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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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老闆娘說要趕訂單,工作了一整天的莘蒂只好留下來繼續加班。

雙手把金屬板放進機台,腳踏開關。

「砰。」

「第一塊完成,可以把家裡的債務先還清。」模具拿出來,置入第二塊,腳踏開關。

「砰。」

「第二塊完成,弟弟上學的費用有了著落。」莘蒂想著,盼望著,好讓自己打起點精神。她拿起下一塊金屬板放進機器,手很痠,甩了一下,用右手把板子扶正。

「第三塊,也許可以給兒子寄些台灣的玩具和零食。給自己買件新衣服也不錯,放假時看到櫥窗裡花花綠綠的時裝,和印尼的衣服到底不一樣⋯⋯」每塊板子都承載著莘蒂不同的希望,二十歲的人生正要逐漸伸展開來。

「砰!」

真主,你是不是怪罪我沒有禱告?

「白白的,沒有出血,只有幾滴血。都是白色,全部沒有了。」這是機器抬起來的瞬間,莘蒂看到的,自己的右手。

莘蒂嚇傻了,呆呆地站在機器旁,直到同事扶她坐下,她才意識到自己的右手被沖床機壓碎了。「好痛,感覺整個身體的筋都崩掉了。」她哭了起來,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做起噩夢的人,好像總是一個接著一個,想醒也醒不過來。在醫院的十天,莘蒂不知道是怎麼過的,也不敢和父母說,心情複雜又難過。老闆娘照顧了她兩天,仲介來看過她一次,後來便再也沒來過。更糟糕的是,仲介和雇主在她還在治療期間,就遞來一紙和解書,逼她簽字,並威脅她不簽字就要中斷她的治療。

和解書上,白紙黑字赫然寫著:「發生意外,產生所有醫療費用由公司支付,並拿出誠意協助申請勞保傷病給付,及口頭上已告知主治醫師盡量協助我們,通知我們捐贈腳、手指接回手術的手續。雇主拿出十萬元慰問金,達成和解,此立和解證明書。」

「外勞專用章」就放在旁邊,蓋下紅手印,就形同一張賣身契,十萬塊換一隻右手。

莘蒂自知簽下和解書就意味著放棄一切權利,許多移工在受傷後都會被雇主以各種理由遣送回國,又談何後續治療?她當然不願意。雇主說給她兩天時間思考,莘蒂隨即向勞工局和 TIWA 尋求協助。

莘蒂的個案負責人舒晴說,那時趁雇主不在的期間去醫院看望莘蒂,莘蒂整個人還處在受傷的震驚中,和她解釋權益的時候也只是點頭,或者答「不知道」、「好」或「不好」。沒有多餘的話,也沒有聲淚俱下的控訴,安靜而沉默。

勞動檢查處去現場調查,認定雇主沒有在機器上安裝安全設備才導致意外發生,而且在操作這麼危險的機器前,也沒有提供完整的職前訓練。誇張的是,竟然是勞動檢查處叫雇主快和勞工簽和解書。

Susan 知道後非常生氣,「這個工人受傷這麼嚴重,醫療都還沒終止,才剛開始治療,你就讓她簽和解書,這案子怎麼可以這麼處理?」勞動檢查處的人說,我們只是建議啊。

「那如果雇主接受,你不是會害死這個工人嗎?!」Susan 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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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莘蒂被接到庇護所安置,TIWA 協助莘蒂持續治療,並與雇主打官司。這些都是冗長又痛苦的過程,庇護所一住就快兩年。

莘蒂的手總共經歷了五次手術,其間住院時間最長是九天,最短三天。

大概一個月後,她經歷第三次分離手術,還要用腰上的皮膚去修復手上的傷口。分離手術後,醫生便和莘蒂討論接下來的手術方向,總共提出了三個方案。

第一個是不做任何處理,維持現狀;第二是把腳趾切掉,接在手上;第三是把剩下可動的骨頭切開,裝上鋼釘將其拉長,但這個手術需要持續做下去,同時也是一個漫長又疼痛的過程。莘蒂不想手殘腳也殘,於是選擇了第三個方案,在手上打鋼釘,每天都要轉動鋼釘以幫助骨頭生長,並定期回診,和醫生討論旋轉的圈數、方向和頻率。

整個手術期間都是舒晴陪著莘蒂,庇護所的大家也都輪流照顧。直到做分離手術之前,莘蒂都沉默寡言,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有痛的時候會皺起眉頭。那時莘蒂在台灣有個男友,是逃逸外勞,在台南工作。

在莘蒂住院九天的時候,來看過她一次,兩人在病房裡相依,也許說著一些安慰、鼓勵的話,也許計劃著一些未來的事。脆弱的時候有愛人相伴,應該比任何止痛藥都來得有用。

愛情裡的人,彷彿前面有山,就能移山而行;前面有海,便可製船而渡。Susan 還遠遠拍下一張病房裡的他們,「落難小夫妻病房內的小確幸。」

手術之外,就是官司。在法扶律師的協助下,莘蒂同時對雇主提出刑事和民事訴訟,民事關於賠償,刑事是告工廠裡的現場指揮管理不當。現場指揮是老闆娘的兒子,現場發號施令和教導如何操作機器都是他的責任。

莘蒂第一次到工廠時,仲介帶翻譯教了她一次,之後都是現場指揮在教。雖然用的是同個機台,但成品不同,工序便不同。除了沖床器未安裝安全措施外,現場主管也有沒有盡到訓練員工操作的責任。

開庭前和雇主協調很多次,但都因為金額談不攏而不歡而散。老闆娘非常歇斯底里,會自己在網路上查資料,或聽信道聽塗說,然後在協調會上悉數搬出。若 TIWA 用正確的資料回應,她便暴怒,說你們這些人就是幫外勞欺負台灣人,透過法律欺負雇主,賺取安置費用。

這些攻擊的言論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說得好像台灣的法律都掌控在勞團手上,若真是這樣,《勞基法》修惡的仗,勞團也不用打得那麼辛苦了,動動嘴皮子就好。「賺取安置費」一說更是天方夜譚,一個被安置的勞工,政府一天補助台幣五百元,但每天都有民生用品、食物、交通花費,安置中心也要繳交水、電、網路費用和房租,還要有工作人員從北到南帶著勞工開協調會。社工人員的薪資本身就已經很低了,更何況是非營利團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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協調五次而未果後,雙方便只能在法庭短兵相接。老闆娘堅稱,她兒子,也就是現場指揮,平常都在跑業務,沒在工廠工作。這與莘蒂的口供不一樣。法院傳來工廠內的台灣員工,和老闆娘口供一致。

傳來工廠內的菲律賓和印尼勞工,與莘蒂的說詞基本上一樣。後來還傳了其他兩個已經不在同個工廠的移工,因為他們已經沒什麼顧忌,也都據實以告。證實莘蒂並沒有撒謊,機器沒有安全措施,現場指揮工作失職。

與老闆娘反覆協調的過程中,最過分的一次,莘蒂一進入調解室,老闆娘就開始歇斯底里,不願意接受要求賠償的金額,暴跳如雷。罵著罵著,竟一個箭步衝到她面前,掀開她的衣服吼道:「你是不是懷孕了?你在台灣懷孕不合法你知道嗎?!把你遣返!」莘蒂怔住了,沒有推開也沒有反抗,好在有舒晴制止。

仲介在這整個案子裡完全處於隱形的狀態,這麼麻煩的案子,最好不要找上自家門。反正莘蒂有 TIWA 幫忙,雇主氣勢強悍,事不關己,仲介趕緊高高掛起。不只莘蒂的案子是這樣,很多發生工傷的案子,仲介通常都會建議雇主趕緊把勞工送回家,人走了,一了百了。

仲介服務費是每個月從勞工身上扣的,絕對不會短斤缺兩也不會拖延,而服務卻是給雇主的。在莘蒂被安置期間,仲介甚至還未經本人允許,就從莘蒂的戶頭扣掉三千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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弔詭的是,莘蒂已經被安置了,仲介為什麼要扣錢?又為什麼,仲介可以不經允許就從勞工的戶頭扣錢?

其實工人來台灣時,很多仲介會幫工人刻印章,接著就可以帶著存摺去領他們的錢,根本不需要工人本人同意。勞工在仲介、雇主,乃至整個移工制度中,到底處在一個怎樣的位置?時代是不是倒退了,我們回到了奴隸世紀嗎?

官司的拉扯也把時間的跨度拉長,庇護之家的關愛讓莘蒂慢慢開朗起來,起初那個驚弓之鳥一般的女孩,漸漸變得活潑起來,除了去法院的時候,還是會很退縮。

莘蒂很喜歡參加各類課程,中文課、繪畫、各類手工,庇護所舉辦的各類培力課程如畫畫、手工藝,莘蒂也都很愛參加,努力用左手畫出在印尼的家:棕櫚樹之間有一條黃泥路,通往瓦片蓋成的家;院子裡有椰子樹,爸爸會爬上去摘椰子給她和弟弟。

舉辦出遊活動時更不能落下她,中正紀念堂、淡水、動物園、台中 TIWA 辦公室開幕,她喜歡城市裡的現代和繁榮。但每當要拍照時,也總不忘把右手別到身後。

即便以最飽滿的心接受當下的生活,但長時間的療程、與雇主冗長的官司,都在反覆提醒莘蒂失去的右手。更難的,是與家鄉的斷裂。

與三歲的兒子視訊時,兒子不願意和她說話,也不肯叫她媽媽。離散在外,缺席的母親。莘蒂更是不敢告訴父母受傷的事,每次視訊都要強裝笑顏著報平安。職災期間的薪水,雇主都會少給,或甚至分兩、三次給,最後幾個月雇主就乾脆不付薪水了。

無法匯錢回家的莘蒂只好撒謊說自己生病了,但失去右手的事,還是隻字未提。有時候庇護所的其他女生看她沒錢可憐,就讓她幫忙買東西,再給她一百塊當跑路費。

庇護所的日常工作莘蒂也都堅持要做,她不想自己當廢人,爸爸心疼,總是分配給她一些簡單的活。莘蒂知道爸爸體恤,也都開心地去完成。在庇護所兩年的日子裡,來去了不少人,莘蒂也因此認識了不少朋友,週日其他移工放假的日子,莘蒂便穿戴整齊去北車和朋友見面。

總是開開心心的樣子,又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茫然的神色;眼睛明亮而有穿透力,可當你把目光停留在她受傷的手,她會面無表情地看你一眼。這是她不容冒犯的尊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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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次中文課莘蒂沒來上課,上到一半她才由舒晴陪著回來,進屋就躲進庇護所的管理室關上門。隔了沒幾分鐘有個快遞員衝進來送包裹,一下就推開了管理室的門,我從門縫裡看到莘蒂下意識地用左手遮住右手,手上沒纏紗布,她瞪圓了眼睛,又驚恐又倔強的樣子。受傷的手黑黑的,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吸走了她本該有的青春快樂。

每次拆開繃帶看到自己的右手,受傷的經歷就在眼前重演一次,那些寄予的希望也就再破滅一次。轉鐵架的疼是剜骨的疼,用機械把骨頭連皮帶肉拉長,好讓其長出一點什麼。這什麼也是莘蒂鑽心的疼,是失去了重要東西的疼,是對未來不知所措的疼。是還來不及張開手擁抱,青春就被打散了一半的疼。

雖然平常一副酷酷的樣子,短髮、鴨舌帽、牛仔褲,但莘蒂心裡其實住著一隻凱蒂貓。粉色系的小貓戴著漂亮的蝴蝶結,許人一個童話般的世界。她有凱蒂貓的T恤、卡套、零錢包、手機套、玩偶、筆記本,還幻想有一個滿滿凱蒂貓的粉紅色房間。

二○一六年十二月中,我在電視上看到圓山花博公園的爭豔館在辦凱蒂貓展覽,立刻拍下來告訴莘蒂。後來去庇護所的時候問她,去看展覽了沒?她說晚上去看了,但關門了,只和展覽門口圍牆上的凱蒂貓合了影。

我說那你記得隔天早點去看。第二天我又問她,去看展覽了嗎?裡面好玩嗎?莘蒂說:「早上又在展覽館附近轉了一圈,拍了照,但沒進去看展覽。」我問為什麼沒進去呀?莘蒂遲疑了一下,說:「太貴了,沒有錢。」

我上網查了,才知有那麼多種票價,莘蒂一定看不懂。語言不通又不便多問工作人員,最頂端寫著五百台幣的親子票就足以讓她卻步了,全票也要三百,對於沒有收入的莘蒂來說,不是一筆小數目。

我決定出錢帶莘蒂去,但兩人六百的價格也讓囊中羞澀的我狠不下心,接著我注意到一百五的特惠票,老人或身障者可以使用,而且陪同者還能免費進入。

我心動了,但,我要讓莘蒂出示她缺失的手嗎?

還是想帶莘蒂去看凱蒂貓展覽。我和莘蒂約好了時間,一早就去庇護所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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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她一樣很酷地穿一身黑,還戴了條閃亮的五芒項鍊。我注意到她特別帶了件黑外套,包住纏繞著紗布的右手,剩下的衣料垂下來,顯得輕鬆又不刻意,好像只是隨手帶了件備用的外套。

一到花博公園,就聞到空氣裡棉花糖的香氣,攪拌著清晨的霧氣。惺忪的睡眼還在尋找這糖香氣的出處,就立刻被凱蒂貓展覽的巨幅廣告板給吸引住了。板子旁有稀稀落落的人走過,大人馱著孩子,閨密挽著友伴,少女牽著情人,興高采烈地迎向那粉紅色的夢幻資本世界。我和莘蒂也走在那行列裡,看不出莘蒂的心情,但我知道自己十分心虛。

到了展覽館門口,我讓莘蒂先隨著等待的人群排隊,然後獨自去到售票處。我和工作人員說,那個女孩是我們庇護所的職災移工,非常喜歡凱蒂貓,我想買特惠票,可我不想讓她出示受傷的右手,也不想讓她知道我買身障票,但如果不行的話,那我就買兩張全票。

工作人員問我她在哪裡,我說,那邊用外套擋著手的女孩。工作人員想了一下,同意了,說會知會檢票的人,讓我們進去。我鬆了口氣,檢票完立刻把寫著一百五的門票塞進口袋。終於如願帶莘蒂來看凱蒂貓展,但我心裡還是發慌,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什麼錯事。

一進門就是巨大的旋轉木馬,載著穿不同衣服的凱蒂貓。看旁邊的莘蒂,沒有我想像中歡欣喜悅的樣子,但也不是不喜歡,是一種,小孩子踏進童話世界的驚訝無措感。像哈利波特來到霍格華茲,像四個孩子從衣櫥掉進納尼亞王國。當然,這也可能只是我自以為是的想像。

在穿越一個個展覽館後,莘蒂慢慢變得興奮起來,凱蒂貓公車、娃娃機、雕塑、摩天輪,還有互動遊戲機,不過玩一次要一百五,我們還是逛展覽就好。幫莘蒂拍照,看她擺各種鬼臉,我說:「你好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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莘蒂又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用手捂住臉,害羞地笑,「我沒有可愛啦。」玩歸玩,離開庇護所這個舒適圈的莘蒂總還是有一些戒備和沉默,不像在庇護所裡那樣,和朋友嘰嘰喳喳,或一臉可愛地和爸爸撒嬌。

展區並不大,半個小時足已逛完,我們又逛了第二次才離開。出去便是紀念品店,整排的凱蒂貓大公仔讓莘蒂摸了又摸,但每隻都是天價。莘蒂看了又看,最後她挑了雙一百塊的粉色凱蒂貓襪子,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回家的路上我問她,莘蒂你想媽媽嗎?她抬起鼻子壞壞地說:「不想媽媽,想小孩。看到路上的小孩,都會想到自己的小孩。」再問她,以前工廠的老闆對你壞不壞?莘蒂說:「以前不兇,現在很兇。」

後來,莘蒂離開台灣前,我又問了她幾次同樣的問題:你覺得老闆壞不壞?她從沒說過老闆很壞、很可惡,總是淡淡地回答,「還好,但是很傷心。」問她在傷心什麼,她說因為以前比較少被老闆娘罵,不像其他同事,一直被罵。沒想到發生事情後,卻變臉變成那樣。

如此簡單的理由。沒有憎恨。但會傷心。

回家後,我從口袋裡摸出那張藏起來的票根,上面附贈的遊戲券當時竟然沒發現。好可惜,怪自己當時太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