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周蕙,從童年歌廳秀的記憶,談到歷經失去,自己積累而成的感情觀,對她來說,人生的每場疼痛都有意義,在生命給的擠壓當中,我們才逐漸讀懂自己。

1960 年代,那時徐乃麟還西裝革履,電一頭時髦髮型,邊扭邊唱,紅鞋女孩等等我;藍心湄著高衩短褲,雙腿整齊,規模排舞,踢出一句句,GO DISCO DANCE。

在豬哥亮未將草根性濃厚的歌廳秀模式,搬上電視螢幕前,隱身巷弄,華燈初上便有紅男綠女穿梭的大歌廳,成了 60 年代台灣人共同記憶。周蕙從小生活在高雄藍寶石歌廳秀旁,母親忙工作,時不時就托工作人員幫忙照看,帶周蕙聽歌,把歌廳秀作托兒所。

每晚歌廳秀,周蕙像闖進異世界,新奇也奪人耳目。炫目水晶燈在頭上轉,台上那些人排場華麗,身旁有伴舞拿著桃紅羽毛扇,把表演者簇擁成一支大開大放的紅花,麥克風嚷:來來來,喝完這杯再說吧!

有點台味,舞台效果全手工的那年代,是屬於台灣,原汁原味的人情味,「我覺得音樂裡頭,很多的感動不是來自於絢麗的東西,應該回歸原始人情味的溫度,跟音樂本質。」找回逐漸在時代裡消逝的溫度,正是周蕙一路來,不斷重新詮釋老歌想找回的東西——在年代淘洗下,應被留下的記憶。

不被遺忘的時光:老歌,是我人生的重要命題

過去周蕙做過兩張詮釋經典專輯,五年過去,帶回新專輯《不被遺忘的時光》,以致敬黃金歲月的經典歌曲為主軸,問起為何「重新詮釋」老歌,對她如此重要,宛若賦有使命?「我小時候很喜歡看歌廳秀,那樣的生活環境與舞台表演對我來說是啟蒙,那年代的歌曲對我的音樂成長有很大影響。」

周蕙是六字頭的小孩,這次專輯選取 60 到 80 年代的歌,有些歌齡比周蕙大,但這些老歌,著實記錄當代歷史背景,亦成為那黃金歲月裏頭,大家共有的回憶,而這正是老歌有其意義的地方,「80 年代是整個音樂市場最成熟唱片賣得最好的年代,留下最多金曲的年代,70 到 80 年代亦有很多台灣原創歌曲出現,那是始於台灣歷史的資產,我們不該遺忘,很多歌曲有它的時代背景,是我們這一輩的人,來不及去了解它的。正因很多人傳唱,經典歌曲得以留存,所以我希望重新詮釋老歌,也是有種傳承的概念。」

從群星會開始,台灣音樂市場開始有民歌出現,一首首歌曲誕生,扒著年代的時空背景,讓人得以透過歌曲,記憶歷史。

大家以為做翻唱簡單,但武林招式就那幾款,如何在他人已做出經典詮釋的歌曲中,挖掘新的詮釋方式,玩出耳目一新的編曲?這其實比做一張全新的專輯更難,「我覺得重新詮釋老歌,勢必會有比較,若是一首未經發表的新歌,那我怎樣詮釋,都沒有比較的範本。」不逃避比較,反而不斷把自己丟進比較之中,再造經典,對周蕙來說是難題,也是做音樂過癮的地方,「不斷讓自己面對比較,在接受評論前,我先評論自己,用真心詮釋,我只求過自己這一關。」

經典歌曲的美,隨年紀增長,人生歷練多了,才終於讀懂那種情緒,「我覺得老歌是種回憶,我在唱這些歌時,會搜索我生命裡的畫面,做專輯,也像重新遊歷一遍自己的回憶。」回憶裡有過的疼痛,反而成了周蕙演繹歌曲的養分,「我不會逃避它,不管是失戀的記憶還是其他難過的經歷,我想要遺忘的是傷痛的瞬間,美好的,留下來。」

做每張專輯,都很像邊做自己的回憶錄,回頭看自己的唱法與情緒,可能有生澀,為何是這樣唱出來?這樣的回顧其實很有趣,周蕙直言不諱,1999 年,儘管她留下〈約定〉等膾炙人口的傳唱金曲,但她說,當時自己是否真的懂歌詞裡那種失戀的痛?是否真的理解人生裡很多不得不的哀愁?當下可能並不,經歷這些年,她生命裡的疼痛,是人生重要養分。

痛是生命的擠壓,裏頭有人生給的學習

2003 年到 2007 年,周蕙深陷合約糾紛,演藝事業停擺,重創她對人的信任與自信,談到這段經歷,周蕙已是雲淡風清,但她知道,自己心裡有個象徵純真的東西,啵一聲,消失殆盡,「在事件發生後,睽違四年,我終於要進入錄音室,錄製《綻放》那張專輯,我在錄音室內痛哭流涕。我發現自己沒有任何想唱歌的心思,如果我的歌聲只是淪為利益或賺取金錢的方式,那這樣的模式,已跟我的理想背道而馳。」

對周蕙來說,唱歌本是理想、是件發自心底開心的事。若走進演藝圈的人,都帶著一份想實踐的理想與初心,她坦言,哪怕是一個渴望掌聲的虛榮心,都會是驅使我們實踐目標的動力。而我好奇,周蕙當時懷抱著的初心是什麼?

她勾了嘴角,牽起一個淺淺的笑,「我的目標一開始就很遠大,我希望有華人的地方就有周蕙的聲音。現在,我依舊這個目標前進,但經歷這些年,我發現自己有一個更深的使命感,現在我更關心,每個聽我唱歌的人的心境。」

「如果我的歌聲可以療癒,或給大家更多力量,那這就是我透過唱歌的身份,可以給予大眾的東西。」從舞台炫目的燈光下,周蕙這些年不再關注自己能得什麼,不再著眼掌聲。她更渴望給,成為一個可以給予他人力量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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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自己在人生最苦的日子裡,找到依靠的力量那樣,被給予的同時,她也想成為可以成為給予的人,「當時我很沒自信,也想過要放棄,真的不知如何是好,我就主動去找我人生中想找到的答案。」在一本書裏,周蕙看見一段話,她說正是因為這段話讓自己想通很多鑽牛角尖的問題,「那句話大意是,『鑽石之所以完美無暇,是因為它經過地底熔岩的淬煉,與地殼變動擠壓,經過幾千年,才得以淬煉出來,人生也是這樣。』我覺得我瞬間懂了很多東西。」

「我在經歷的苦是淬煉,我感受到的痛,是生命給我的擠壓,我也不再害怕別人眼中的我是什麼,因為如果我此刻是一顆被塵土包裹的裸鑽,你不會看見我的本質,但我知道我是!這很重要。」

聊起這段足以改變人生的經歷,周蕙時常提及自己的不自信,「那段時間我無法肯定自己,時常自我懷疑,」但其實自己並不是一直都沒自信的人,從小的家庭教育,反而讓周蕙勇於面對挫折,「我覺得我的自信是從小父母親給我的,那是人格的建立,我爸不常在家,他每天都會跟我通電話,他就是個暖男,每當我遇到想嘗試的東西,他都鼓勵我去做,當然我會有害怕失敗的時候,他總說,錯了,我們再來一次就好!」

在有些父母不允許失敗的社會風氣下,爸爸給予自己的教育,讓周蕙懂得,有些東西需要經歷跌倒,你才會有所學習,每一個痛對她來說都是成長,「所以,儘管我也曾經對人失去信心,對自己失去自信,走過這些挫折,我不再那麼害怕痛這件事,無論是外在還是心靈的受傷,我知道那就是一個成長,我們會因為痛,學習到更多東西。」

放手,是一種更高規格的愛

2011 年,周蕙命裡有很多重大變故,歷經喪父,失去交往多年的愛人,人生中兩個很重要的存在,一起走了,人生似乎頓無所依。

現在回頭看,她感謝那些痛過的歷程嗎?七年了,當時的疼痛經時間洗刷,呼天搶地的階段已過去,現在的周蕙,語氣有釋然,答得肯定,「其實我生命裡,沒有什麼東西想刻意遺忘,這些經歷都提醒著我,痛過就過了,會好起來的。」

像當初得知交往多年的愛人,提出分開的要求,儘管自己千百個無法接受,她嘴上也說好,不走死纏爛打那套,帶著傷就自己慢慢療。

周蕙自嘲,自己以前也哭過,也求過,也曾在分手後不斷檢討自己,面對分手的淡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建立起來的心智體系,得乖乖經歷幾段痛徹心扉的愛才有抗體,「分手跟被分手是兩回事,被分手,你會回頭檢視自己到底做了什麼。你常常去問,為什麼為什麼,我覺得那些理由都是廢話,你需要什麼理由?其實最根本的問題就是他不愛你了。」

談到不愛,周蕙語氣裡有不容推翻的絕對,分開的理由也無須追究,有些感情走到一個地步,不愛就是不愛了,儘管殘酷,卻是事實,「我的上一段感情,讓我完全體悟到這件事情,其實感情就是一個流動的狀態,我以前面對失戀也是很不冷靜的,但後來我發現,想清楚自己要什麼,才是失戀過程裡,最重要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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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在一段關係裡扯著彼此不放,釐清自己要什麼,理性看待兩人的感情,若已走到分岔路上,笑著送彼此最後一段或許是更好的選擇。

其實放手,那是更高規格的愛。

周蕙

周蕙說,這些年她學會用另個角度去思考感情,如果很愛一個人,不是應該希望他快樂嗎?如果我們在愛情裡,只在乎自己的感受,那其實說到底,我們是自私的。當你真心愛一個人的時候,試著祝福並希望他快樂,「《不愛了也是一種愛》這首歌,其實也記錄了我分手的情緒,我想,給予任何一個失戀的人鼓勵是很難的一件事,每個人生活的節奏與理解的觀念不同,很多安慰,聽在失戀的人耳裡,成了風涼話,其實說了都有點多。」

如果你正經歷失戀,感覺日子被情緒泡得爛爛的,眼前一切矇上了一層水氣。第一個星期,失眠的凌晨三點;第三個星期,想著不見就不念;五個星期過去,你懷疑是不是只有自己在經歷雨季⋯⋯

周蕙想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你,不想說沒有關係,想一個人靜一靜也很好,其實失戀,就是一種調整自己的過程。「我要套用一句我爸在夢裡跟我說的一句話,他走了沒幾天,我正在猶豫是否要暫停自己的工作,他出現在我的夢裡跟我說:『勇敢的往前走吧,你還在等什麼。』如果我可以給過去的自己,以及經歷失戀的你們一句鼓勵,我希望你們不要再等了,就勇敢的往前走吧!」

不再等在原地,勇敢往前走,才有機會遇見下一段風景,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