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無家者找到自我價值!海苔熊的浪人食堂一日店長初體驗,透過讓無家者成為一日店長的角色扮演活動,給出一個平等對話空間,讓他們擁有改變角色的機會。


浪人食堂的三個攤位|林昀萱 攝

「這是阿美姐,她每天都從萬華,推著她所有的家當,來到饒河夜市。然後晚上,再把這些東西,再推回萬華艋舺公園⋯⋯」浪人食堂老闆思賢學長說。


阿美姐和她的家當|余思賢 提供

第一次和阿美姐一起工作,我笨手笨腳的做著店裡面最簡單(但據說也是最招牌)的「蜜香紅茶」出餐(沒錯,只要把茶放到杯子裡面加冰塊蓋蓋子就可以了,茶也不是我煮的),她卻在旁邊細心的出著製程繁瑣的冰沙。當紅茶滴到冰櫃上面的時候,她會細心地擦乾淨,接著在試飲杯裡面,逐一加入冰塊(杯子大小剛好可以放進一顆),穿梭在我們這個工作夥伴之間,幾乎沒有看到她停下來休息。她話不多,也不會叮嚀、指點你做什麼,手腳很快,更重要的是,從她的一舉一動當中,感覺她很珍惜這份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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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茶區 與 試飲杯|林昀萱 攝(右邊是思賢學長)

「媽呀,這家店心臟好大顆,竟然敢請你去當一日店長!」[2]

一個經常看我下廚文、差點把廚房給燒掉的朋友 Victoria 說。

但我覺得老闆心臟真的很大顆的地方,是邀請這些街友、砸錢砸資源,給他們一個「扮演不同角色」的空間。


炸物區|林昀萱 攝


座位區|余思賢 提供

一個平等對話的空間

「如果你在火車站遇到躺在牆角邊的街友,你會過去跟他說話嗎?你可能連匆匆走避都來不及了。現在我們試著轉換一下角色想像一下,如果那躺著的是你,在那裡躺久了,你的心情會是什麼?」

思賢學長引用社心的理論[1],他認為這個浪人食堂,說穿了就是提供一個平等對話的機會。我們在這個社會上,經常需要戴著某種面具和角色,當我們穿上了這個角色的服裝,自然而然就會成為某一種「樣子」:

  • 在公司,扮演賤民員工
  • 在家裡,是個新手媽媽
  • 回老家,變成窩在床上看韓劇的廢物
  • 在朋友前面, 是個會噴幹話的諧星

那如果你每天要躺在路邊睡覺,有一餐沒一餐,戶頭裡面幾乎都沒有錢,那會是一種怎麼樣的感覺[3]?

「久了之後,你可能對自己沒什麼自信,覺得自己一輩子應該就是這樣了吧。剛路過的行人都用某一種眼光在看你的時候,你不知不覺也會像社會心理學實驗一樣,進入那個角色裡面,符合刻板印象的期待;或者雖然不認同,但仍然受到影響。所以在這裡,我想提供一個相對平等的空間,讓無家者可以和路過的夜市遊客,說上一段話,介紹他們自己的故事⋯⋯。」

但真的能這麼簡單嗎?

前幾天,我去演講遇到了另外一個學長,我跟他分享我去當浪人食堂一日店長的故事,他說他先前在大安區當替代社會役的時候,也曾經想要幫他們找居住的地方,但當他問無家者:「你需要什麼?我可以幫你做什麼?」時,無家者卻把他推開,說:「你們不要管我就是最好的幫助了!」


手忙腳亂的我|施惠如 攝

「那時候我才真正明白一件事情,有時候他們[3]根本不需要一個真正居住的地方。他們並不是『物理』上的沒有家,而是『心理』上的流離失所(psychologically homeless)。在讓他們產生歸屬感之前,任何靠近,都只會激起他們的防衛。」學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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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席話好像勾動了我內心的什麼,其實不只是無家者,倘若你的心靈沒有家,為了避免自己被傷害,你的心靈門口一定有一個守衛。可能張牙舞爪、可能先聲奪人、可能做賊喊抓賊、可能用假象的和平、面具般的笑容,來保護自己。

從這個角度看來,我和他們,似乎沒什麼兩樣。


文創區|林昀萱 攝


炸物教學|林昀萱 攝

不被理解的堅持

思賢學長說,有一個合作的街友大哥,每次來工作的時候,都不喜歡把標價的牌子放到桌子上面,學長覺得很奇怪,也不懂為什麼他不把東西放好。

「那時候第一秒的感覺是,果然街友都很懶散。幸好這個刻板印象一出現,就試著去了解他到底為什麼不把牌子放上去。後來深入了解才知道,大哥覺得牌子上面的紙是白色的底、字是黑色的,非常不吉利,所以他堅持不要放到桌面上,免得給客人帶來一種不好的印象。天啊,這誰想得到!如果當初我沒有問他,誤解他,就可能會讓他掉入那個拒絕溝通、防衛的洞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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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何嘗不是如此?

對於工作、對於人際關係、對於生活的大小瑣事,我們都有一些自己的堅持,但我們比較幸運的是,那些重視我們的人們,有時願意給我們解釋這些堅持的機會 — —而無家者,他們不一定有和我們同等的機會。

傍晚九點多,我拿下了炸雞的時候用的手套,準備結束今天一日店長的行程。媽呀,才不到三個小時,就已經累得要脫水了。在我離開的時候,文創攤位的大哥,一邊細心地跟客人介紹他們手工自己打磨的木工作品,然後從他的塑膠袋裡面倒出一疊鑰匙圈,送給購買的客人當作紀念品。

我突然覺得,原本他可能在很多的時候都是當「受」的角色,但在這一刻,他也可以當「施」的角色,光是看到這一幕,就很感動。

離開饒河夜市,跑向捷運站等車的路上,我突然想起多年前一個社工朋友跟我說的話。

「以前我總以為,自己服務街友的工作,像是在海邊撿海星的人,救一個,是一個。真正開始工作幾年、接觸過幾個海星之後,才發現每一個海星都不一樣[3],也不是所有的海星都想要回到海裡面,甚至有的是派大星(笑)。但當我看到他們開始踩上另外一個人生軌道、逐漸脫離原本負向循環的時候,赫然驚覺,會不會自己才是那個被遺棄在沙灘上面的海星。當我在拯救他們的時候,某種程度上,也是試圖在拯救自己。」

是啊,或許每一個人的心中都住著一個流浪的角色,當我們靠近這些流浪者,內心一些脆弱、迷惘、防衛也會被點亮起來。

但黑暗與光明本來就是相生的,當我們體驗了這些醜陋的流浪,或許就能夠從一灘死水的生活當中,找到另外一種生命的希望。

註解|

[1]根據史丹佛監獄實驗,當你穿上犯人或者是獄卒的制服,就會自然做出服膺那個角色刻板印象的行為。獄卒可能會虐待、暴力的打罵犯人,犯人則會畏縮在角落、服從命令等等(影片)。

[2]謝謝那天來照顧和捧場的好多朋友、有好多甚至留到最後一刻。大家來我著實相當感動(我何得何能阿~),不過,我想這篇文章與其寫成「感謝祭」,不如更深刻探討無家者課題,所以沒有著墨在和各位的互動上面。我真的真的要說,那天大家來,雖然我很緊張、也很怕尷尬,可是非常開心。

[3]其實 100 個無家者就有 100 個模樣,這裡面當然有積極的、勤奮的、懶散的、不想工作的、很努力工作的、想接觸人群的、想疏遠人權的。為了行文方便,這裡統一用一個名詞來稱呼,但實際上這個名詞應該有更多的變異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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