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比小姐寫獨身女子的百態心事,若愛像能源般會耗竭,關係的無疾而終讓人無所適從,我們該如何擁有一段至死不渝的愛情呢? 

憑什麼覺得人要完好無缺、保有初心,才配擁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呢?

利亞約我到新口岸某間法式咖啡館見面。天氣忽冷忽熱,我點了慢燉羊腿配沙拉,她要了西蘭花湯和鮭魚菠菜千層麵。我有預感這頓輕食要吃很久。

利亞說最近只有一個人生目標。每晚十一點前熟睡,不被任何外力、壓力或夢魘干擾地睡足八小時。「帶著慾望入睡不好。」利亞把叉子伸過來刺走了我半球紅菜頭沙拉,「必須釋放乾淨,不然慾望會像逃犯一樣在夢中改頭換面,易容相見。」

她說自從巴黎回來以後,甩掉了那個每兩周一小聚、在大學當教師的炮友,過起禁慾的清靜日子來。期間的夢卻赤裸得嚇人——她一再夢到某幾個和她只有霧水情緣的男人。夢是歡愉的,但讓她憂心的是,為什麼女人和男人睡過之後,往往難以灑脫?

張愛玲的《色,戒》引述過大概是辜鴻銘的話:於是就有人說,到女人心裡的路通過陰道。張愛玲對這種「性征服」不以為然,卻默認了如果性加上憐惜,就有可能演化成愛,於是刺客愛上特務,斷送了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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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色戒劇照

利亞多年前已聲稱,下定決心要像「男子」那樣過活,如同到處留情的畫家狄亞哥向他的妻子卡蘿自辯:「那不過就像握手。真的沒什麼。」握完手清潔乾淨,就只是成人世界的社交禮儀。但屢試不爽的是,她回味惦記又渴望,因而漸漸說服自己已墮入愛河,以獲得道德上的正當性。她要的不僅是純粹的性的愉悅。

於是她試著幾個月不和任何人「握手」,僅僅拱手作揖,距離產生美感;配合一周三次瑜伽班,Anoushka Shankar 充滿靈性的西塔琴音樂,使用檜木精油,喝能量果汁。

利亞幾乎無可避免地喜歡上每個和她有性關係的男人。「我從十五歲開始就等那個對的人出現,試了又試,他他媽的死去哪兒了?但我最害怕的不是接二連三遇上壞人,而是在不斷搜索、驗明誰是對的人的過程中,我已經徹底壞掉了。女人像男人一樣漁翁撒網地享受性愛沒問題,但如果我不幸地一一愛上所有浮游生物,等那個對的、真正愛我的人在汪洋中找到我,或我找到他的時候,愛的氧氣瓶已經耗盡了。」

「親愛的,你即使保持白雪公主的純真和處子之身,王子要是永遠不來,或王子原來就是壞人,那不是更冤?美人魚的故事還記得吧?」不顧一切傾盡所有地追求,和躺在棺木中等別人來吻醒相比,你覺得哪一個成功的機率比較高?你寧願要哪一種人生?

「但如果我逐一愛上七個小矮人,到王子來的時候,就再也沒有那種天雷勾動地火的愛的感覺了。」對利亞而言,愛就像石油,會枯竭,她現在的狀態像瘋狂開發的阿拉伯油田,但她想學美國那樣留些戰略儲備。「我只是不明白男人為何就沒有這種憂慮。」

「嗯⋯⋯因為他們的燃料是荷爾蒙吧?」

有時候我聽著利亞的抱怨,只會想,假如理想化的「溫暖的家」,只是可遇不可求的童話,那不如好好享受旅途上的每一間旅店吧。利亞對待性自由的態度,就像愛上每一張她睡過的旅店的床,那比帶著自家床罩去旅行出差的潔癖者還要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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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有涯隨無涯,殆已。

我原以為利亞像張愛玲《色,戒》裡的王佳芝,從十五六歲起就只顧忙著抵擋各方面來的攻勢,這樣的女孩子抵抗力強,不容易為愛所牽。但她其實太缺愛了,所以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獲得愛,連帶在性愛觀上也是強裝出來的開放,因此教人難過。

「過多的關係會讓人壞掉」,對蚊子來說完全是一個偽命題,社交經驗越多只會越知進退,越八面玲瓏。他說不試試看,怎樣知道什麼叫做好?要住過青年旅館、民宿、五星級酒店、villa、精品旅店和公寓式酒店,才知道什麼適合自己;就是鐵了心只住豪華酒店,若不深入虎穴,怎知道自己最愛的是W、麗池、四季還是希爾頓啊?

沒有對的時間,人與人就不會遇上;當你發覺曾經是對的人原來是一個錯誤,只是因為時間已經壞了。澳門的峰景酒店已變成葡國總領事官邸,好端端的五星級酒店也搬進腐蝕人心的吃角子機了,連體型龐大的建築都會改建,憑什麼覺得人要完好無缺、保有初心,才配擁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