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時尚週伸展台上的那些女孩與黑色洋裝,擁著天生的身材與樣貌,當所有人喜愛你的外貌,卻從不聆聽你的內在,那感覺非常寂寞。

莎莉.安.芬內利/時尚模特兒
年齡:剛滿十八歲

「釘下去!」一群極度焦躁的服裝造型師喊叫著。釘什麼?「哎喲!」答案很明顯:釘我。

真是太瘋狂了,我在後台已經被量了至少五次。五十個毛躁的模特兒,穿著黑色內衣,排著隊,腦子裡幻想著起司漢堡。這和我在家鄉阿拉巴馬習慣的試鏡很不一樣。我好不容易說出今天第一句話:「這件太大了。也許你應該把它釘在比我大一號的女孩身上。」

「這裡沒有比妳大一號的女孩,」釘大頭針的造型師咕噥著。我往周圍掃了一眼。他是對的。上星期我很瘦,是整個梅森迪克森線以南最瘦的女孩。他們叫我四季豆莎莉,問我洗澡時是否得在蓮蓬頭下跳來跳去才能打濕身體。現在我變成了最大號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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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排隊!」他喊道。我便乖乖去排隊。

我專心地在腦中默念:呼吸,呼吸,左腳,右腳。呼吸,呼吸。站在我後面的女孩用我聽過最重的紐約口音打斷了我的思緒。「我想妳可能穿著『那件洋裝』,」她說話的語氣聽起來不單純只是描述,更像是個警告。「那件洋裝?」我不懂她在說什麼。我們離伸展台越來越近,我連呼吸都有困難。

「每年都有一件洋裝,」她解釋,「是第一排的那些人選的。看到他們了嗎?」她指向兩塊巨大布簾中間的那條縫。當布簾緩緩被拉開的同時,我快速地向觀眾的方向一瞥。真希望我沒這麼做。

她繼續說:「秋天的時候,第一排的那些人就會把『那件洋裝』放在雜誌封面、放在紅地毯上、放在商店櫥窗裡。它通常小小的,而且是黑色的,就像妳穿的這件一樣。」她的聲音幾乎壓過她的美貌。她就像我奶奶說的,那些在有聲電影發明後就會破產的默劇明星。她的口音好重。如果我用自己慵懶的南方腔調說話,她也會有一樣的感覺。

我自從這一季來到紐約之後,幾乎沒怎麼說話。如果真的得說話,我會非常小心而且簡短。我可以在一兩句之內把我的口音掩飾得很好,但這並不容易。我必須試著把講話速度加快三倍,否則人們就會擺出一副想快點從我身上擰出字來的表情,好像我是一團濕毛巾。我的思緒也必須跟上講話的速度,這件事更不容易。很顯然地,她們不可能了解我,我也不可能了解她們。你以為這樣就扯平了嗎?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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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講話讓我坐立難安,走路也一樣令人絕望。來到紐約的第一天,我犯了一個錯誤:走到一半停下來抬頭看建築物。忽然,砰!一個男人撞上我。他大叫:「妳這個瘋女人!」好像我在十號高速公路上猛地把剎車踩到底。我腦中浮現一個畫面—整個城市好像骨牌效應一樣跌倒在我小小的身上。

那個女孩還在繼續說著那件洋裝的事。前面只剩十二個女孩,接著就輪到我們走上伸展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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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另一個可能。昨天的一場秀上,我朋友艾德蓮穿的那件,也有可能是『那件洋裝』。艾德蓮說當她出現在伸展台上的那一刻,鎂光燈瘋狂地閃。她很希望是她穿的那件。我也想當一個衷心希望是她穿上那件洋裝的好朋友,但我不是。老實說,我無法忍受看見她出現在《女裝日報》2的封面。『那件洋裝』總是會出現在《女裝日報》的封面。只要登上那封面,馬上就會掀起一陣討論旋風。『那件洋裝』會變得非常有名,穿著它的模特兒也會。聽說兩年前那個女孩還得到了在伍迪.艾倫電影中演出的機會。那個女孩也是新面孔,就像妳一樣。妳知道,妳這輩子也只有一次當新面孔的機會。他們通常會把『那件洋裝』放在新面孔身上,或者一個已經很有名的人身上。伍迪.艾倫已經把那個新面孔捧紅了!妳覺得他是戀童癖嗎?我不願這樣想。」

她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呼吸,我卻滿腦子只想專心呼吸。現在前面只剩八個女孩了。

她還是繼續說:「真希望我沒想過這些事。就像上週有人告訴我水杯上的檸檬切片很噁心,充滿細菌,甚至是大便—那個女孩是這樣告訴我的,她覺得服務生從來不洗手。說真的,水裡的那片檸檬是我三年來最接近切片蛋糕的時刻!現在我該怎麼辦?真希望我從沒聽過這些關於檸檬或是伍迪.艾倫的事。」

一片檸檬!我看過這些女孩的飯後點心就只有香菸。她們全都一模一樣,在家鄉,我們稱之為同一種羽毛的鳥。她們連走路姿勢都一樣,很輕,就像空氣。我很肯定她們會飄過伸展台,而我走起來大概會像個穿著笨重雨靴的女學生。她們也說著同一種語言,句子裡總是會加一些我覺得根本不需要的字,例如「不誇張」、「真的」還有「老實說」。

老實說這,老實說那,讓人不禁懷疑是不是她們說的其他話全都是謊言。而且很多人喜歡用「別批評我」當開場白,就好像這是一張免死金牌。「別批評我,我跟妳的男友上床了。」「別批評我,我昨晚吃了一整個胡桃派。」不誇張,這口頭禪真的太容易傳染了。

前面只剩六個女孩了,真不知道我是怎麼走到這一步的。如果妳生來就有張和我一樣的臉,以及這雙不斷推著我前進的長腿,妳就會停止思考任何其他的路。我在學校曾經成績很好,但那一點意義也沒有。當我和只比我小一丁點的妹妹卡兒莉一起從學校帶回成績單,我媽只會仔細看她的,幾乎不看我的。我妹妹很矮,遺傳到我媽。她發育得很早,在小學班上是最高的,在高中班上卻是最矮的。她雖然不是天才,但也算聰明。我和她一樣聰明,但我媽卻幾乎不看我的成績單。「有一雙這樣的腿,」她會說,「妳只需要找個有錢人幫妳把它們包得美美的就行了。但卡兒莉必須學會自食其力。」大概就是在那個時候,我便放棄嘗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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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有腿,我還有臉蛋、皮膚、頭髮以及所有配套。一種會讓人佇足凝視的美,就像在欣賞一幅油畫—一幅很高的油畫。我完美無缺。外表上的確是這樣,但我內心其實很忌妒卡兒莉。人們會先聽她說話,再選擇喜歡或不喜歡她。然而我只要走進房間,所有的男生都會喜歡我,卻從來不聽我說話。那種感覺非常寂寞。最後我只好離開,來到紐約。在這裡,我才能和一群跟我一樣的完美標本站在一起,顯得很平凡。我一直都很享受這份「平凡」—直到現在。我前面只剩下四個女孩,全都有該有的臉蛋、皮膚和腿⋯⋯剩三個了。我用手壓了一下身體兩側,讓它們不要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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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鼻音濃厚的聲音打斷了我的神遊。「妳知道嗎,不只是檸檬,那些在吧台的薄荷糖也一樣,有人把它們送去檢測,而且⋯⋯」

我希望身上這件不是「那件洋裝」。它看起來太簡單了。我認為「那件洋裝」應該華麗又喧鬧,就像這個快把我耳朵講爛的女孩一樣。我穿的是一件安靜的洋裝。我其實一點也不懂時尚,我只知道那些在時尚雜誌裡看過的東西,而且只有在我媽載卡兒莉和我一起去做手足保養時看過幾次。那就是我為什麼會來到紐約的原因。雜誌中有篇文章寫道:「妳有成為伸展台模特兒的條件嗎?」我檢查了上頭列的清單。身高五呎九吋到五呎十一吋,有。胸圍三十一到三十四吋,有。腰圍二十二到二十四吋,有。臀圍三十一到三十五吋,有。他們在沙龍裡直接幫我量了。在等待兩層指甲油全乾的那段時間內,我的命運就此定了。反正家裡的錢也只夠我們其中一人去上大學,而卡兒莉「有那個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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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被推了一下之後,我就不見了。就像跳傘一樣。其實我也一點都不懂跳傘。當我走上伸展台時,鎂光燈瘋狂地閃,就像那女孩說的一樣。我差點就地昏倒。老實說,真的,不誇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