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史翠普的愛情態度,她願為那男人做任何事,甘心披上責任,那是她努力為愛戰鬥的模樣。


失去摯愛的梅莉繼續向前,在百老匯排演莎劇《馴悍記》。圖片|來源

喬.帕普再次把一個創傷中的演員從邊緣哄騙回來,讓她有機會在舞台上重生。這次,那個演員是梅莉.史翠普;舞台上的劇目則是《馴悍記》。帕普已經宣佈會以此作為 1978 年夏季的「公園裡的莎士比亞」演出,而梅莉演的正是悍婦。

這是個大膽的劇目選擇,一個男人將一個倔強女人變為服從妻子的性別世界大戰。在莎士比亞筆下,端莊嫻熟的畢昂卡(Bianca)無法成婚,除非有人願意先娶她的姊姊凱瑟琳娜(Katherina, Kate)——她在帕多瓦地區以「煩人、愛爭吵的悍婦」的形象聞名。後來彼圖奇奧(Petruchio)出現,追求不受控制的凱瑟琳娜,過程中他不讓她吃、不讓她睡,而且真的把她拐回家好馴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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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消說,這齣劇和 1978 年意識覺醒的紐約市有著明顯衝突。在現代版本裡,導演們嘗試過各種刪減修改,努力要讓這明顯的性別問題合理一些。但,如何要任何一個自重的女演員說出那最後的獨白,那讚揚女性退讓屈服的頌歌?

我對女人的頭腦簡單感到羞恥,
她們在應該跪求和平時開戰,
或在應該要服侍、服從與愛時,
要求統治權,優越感和控制權。

一天,梅莉坐在公共劇場的排練室裡。她的裙子撩起,露出兩個紅色的膝蓋護墊——這是為了第二幕第一景,凱瑟琳娜和彼圖奇奧首次你死我活的爭吵衝突。在她身邊的是男主角勞爾.朱利亞。

以佛朗明哥舞者的肢體動作和孔雀般的氣質登場,朱利亞用辛辣的拉丁語調為莎士比亞的無韻詩調味。「她唱起舞來甜美得像隻夜鶯,」他唸一句,猛然抓到自己的錯誤——「窩的老天!」——他從椅子上跳起:「是唱歌。她唱起歌來甜美得像隻夜鶯。」

順著他的口誤,梅莉用手指彈出節拍,在椅子裡搖擺舞蹈。當她第一次遇到勞爾的時候,她就被他碩大的雙眼給「嚇到了」,還有他的手勢,他的笑容。梅莉發現,勞爾是個歡樂烈焰的引擎。有次他彩排到一半突然停下來,宣告:「這女孩表演工廠!」如果要說誰可以和這活力四射又難以預測的大男人主義者抗衡,字字珠璣相對,那就是梅莉了。


梅莉・史翠普與勞爾.朱利亞。圖片|來源

對梅莉來說,這齣劇和女權運動是完美相容的,只要你用對的角度去看它、去表演它。在準備這齣劇的期間,她讀了潔曼茵.葛里爾(Germaine Greer)的《女太監》(The Female Eunuch)。這本第二波女權運動裡最銳利的論述之一,主張女性因被意在壓制女性性本能的父權社會遮蔽,反而強化了自身的被動性,而讓自己成為受害者。葛里爾筆下的凱瑟琳娜和彼圖奇奧是如此關係:「他想要她的靈魂、她的活力,因為他想要一個值得留住的妻子。他馴服她,就像馴服一隻鷹隼或一隻性格強硬的馬,而她則以強烈性意涵的愛和絕對的忠誠回報。」想像葛里爾這樣的女人臣服在彼圖奇奧的魅力之下,並稱他的征服為「我的收穫,我的資產」,到底需要多少力氣才做得到?

梅莉發現,答案就在詩詞之間。她和一位記者說:「女性主義者通常把這部戲看做只發給男性的單程通行證,但彼圖奇奧其實付出了很多。讓他毆打凱瑟琳娜,當然是非常邪惡的扭曲。莎士比亞沒有這樣寫,那我們為什麼要強加這種想像?這不是一齣 SM 表演。彼圖奇奧做的,是把熱情和愛的感受帶回一個憤怒且懷有惡意的人身上。他就是那種從另一個鎮走來的莎劇男子;他們總是懂得更多,看清世事。他幫她承受一切狂暴的情緒,並把它安置在一個更好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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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以前,她的答案也許會不同,對凱瑟琳娜的批評也會更嚴厲。但說到「給予」,她說的也是她在約翰床邊的那幾個月。「我從裡面學到的,」她繼續說:「就是如果你真的在給予,那你就會完全被滿足。」她把一個男人的需求放在自己之前,成為一個更完滿的人——這是違反直覺的女性主義原則;如果這原則真存在的話。現在,她站在一群曼哈頓人前,向女性們說要「把妳的手放得比妳丈夫的腳還低」。

她提出論點:「我要說的是,我會為了這男人做任何事。聽著,如果今天是個母親這樣說自己兒子,會有人要批判這句話嗎?所以,這裡說的無私到底有什麼錯?奉獻,是愛裡唯一重要的事。所有人都在擔心『失去自我』——這都是自戀。『責任』,也是另一個我們現在無法忍受的想法,它被賦予了一個醜陋的、奴隸制般的聯想。但是,責任也可能是你為愛戰鬥時所披上的那件盔甲。」

某種程度上,彼圖奇奧讓她想起約翰,想起他把她表層撕去變得赤裸、只剩下本質:「妳不需要這個。」「妳也不需要那個。」在他們最黑暗的時刻,只有她給他的生命還在,「失去自我」已經不是問題。這事實像是火炬一般引領著她,不只穿越莎劇,也穿越她和唐.剛默之間的極速危險愛情。日常下午,他們會去博物館;他看著形狀,她看著角色,或相反。唐日後說:「她學會如何看待物品,而我學會如何看人。」他們的連結建立在「一個扎根非常深的信任感」上,粗壯精實、非常基礎,就像是他雕刻作品的水泥底座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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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翰・卡佐爾和梅莉在百老匯莎劇排戲認識,梅莉很快被這位有著奇異質地、曾參與《教父》演出的男子吸引。兩人在一起不到兩年,約翰就因為肺癌過世,梅莉一直陪伴他到最後。

正是這樣的梅莉.史翠普——集哀悼與癡迷心動於一身——從山姆.柯恩那裡聽聞她可能可以在《克拉瑪對克拉瑪》裡演出。喬安娜一角原本屬於凱特.傑克森(Kate Jackson),那個電視版《霹靂嬌娃》(Charlie’s Angels)中的「聰明人」。傑克森既有名氣,也有哥倫比亞製片需要的晶瑩剔透的美。但協調途中遇到個困難:《霹靂嬌娃》導演亞倫.史貝林(Aaron Spelling)要一個確切的殺青日期,好讓傑克森可以回去拍《霹靂嬌娃》。克拉瑪團隊知道他們還無法保證什麼,而史貝林又不願意更動行程表。傑克森拳打腳踢著,萬分不願意地被迫離開。

根據被列為監製的理查.費修夫所言,製片方擬了一份可能的替換清單。實際上,那就是一份保證電影會吸睛賺錢的當紅女明星目錄:艾莉.麥克果(Ali MacGraw)、費.唐納威(Faye Dunaway)甚至還有珍.芳達。曾經在《畢業生》中扮演伊蓮的凱瑟琳.羅絲(Katharine Ross)自然也在選擇之列。那時,《越戰獵鹿人》還在後製階段,梅莉.史翠普這個名字對西岸來說完全陌生,聽起來像一種荷蘭甜點。但梅莉和班頓在同一間經紀公司,而這世界上如果要說誰最懂得怎麼把人送進那甄選的小房間,那就非山姆.柯恩莫屬。

梅莉曾和達斯汀.霍夫曼打過照面,過程並不愉快。當她還在戲劇學院時曾參霍夫曼導演的百老匯劇《無所不在》(All Over Town,暫譯)的試鏡。「我是達斯汀」——嗝——「霍夫曼。」語畢,梅莉形容,霍夫曼就直接把手放在她胸部上。她心想,「真是隻噁心的豬。」

現在,比當年更有自信的梅莉,走進霍夫曼、班頓、加夫三人肩並肩坐著的旅館房間。她讀過艾維利的小說,認為喬安娜在裡頭「是個食人魔、是個公主、還是個蠢蛋」。當達斯汀問她覺得改編劇本如何時,她斬釘截鐵地表達了自己的想法。他們完全誤會了這個角色了,她堅持。喬安娜離開泰德的理由太模糊了,我們應該去理解她為什麼會回來爭取監護權。還有,當她在最後一幕做出放棄比利的決定,應該是為了這男孩,而不是為了她自己。喬安娜不是個惡人,她是這個國家女性所經歷的真實掙扎所呈現出來的倒影,而觀眾應該要能同情她。如果他們要讓梅莉接下這個角色,就需要重寫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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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裡的三人組感到遲疑,最主要是因為他們不是為了喬安娜這個角色請梅莉來的。他們想請她試試費莉絲(Phyllis)這個一夜情的次要角色,不知為何梅莉搞錯了。不過,她似乎直覺性地理解這個角色的內在。或許她才是他們在找的喬安娜?

以上,是梅莉自己說的版本。不過三位男子敘述的經過完全不同。根據班頓回憶:「那次見面,不管從哪個方向來看,都是世界上最糟的會議。她說了一些但不多,大部分時間就只是聽。她很禮貌、和善,但那狀況就是——她幾乎等於不存在。」霍夫曼說,「她沒張開嘴過。她一句話也沒說,就只是坐在那。」

當梅莉離開房間時,史丹利.加夫只感到錯愕。「她叫什麼去了——梅兒嗎?」他心中想著票房。

班頓看向達斯汀,達斯汀也看向班頓。「那就是喬安娜了。」達斯汀說。原因出在約翰.卡佐爾身上——達斯汀知道梅莉幾個月前才失去約翰,而他覺得,眼前的她還在那震撼裡不斷被餘震侵擾。這就是解決喬安娜問題的方法:用一個傷口還新鮮的女演員,讓她可以輕易地一再重返情緒的折磨。最終,是梅莉的弱點而不是強項說服了他。

班頓同意。「她身上有種纖細的質地、卻又不神經質,可以讓我們相信這就是喬安娜。梅莉的喬安娜不神經質,但她是脆弱、易傷的。」導演說,她從來沒被放在費莉絲的考量名單內,一直以來他們就是為了喬安娜這角色和她接洽。

很明顯地,他們眼裡的梅莉和她自己眼裡的有落差。她是能面對這三個有權有勢的男子、告訴他們劇本不足之處的勇敢倡議者,還是一個悲傷無所遁形的癱瘓之人?在那間房中,她是有如潔曼茵.葛里爾般的存在,還是幾乎不存在?無論如何,當梅莉踏出那間旅館房門,她得到這個角色了。


梅莉・史翠普與達斯汀・霍夫曼飾演一對關係無法繼續的夫妻。圖片|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