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導演瞿友寧,從《薔薇之戀》、《惡作劇之吻》、《我可能不會愛你》到《花甲男孩轉大人》,看他如何抓住這個世代的感性!

瞿友寧,《花甲男孩轉大人》導演,別稱維尼熊,維尼熊意思是溫柔可愛、萌得很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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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這天,日頭赤炎炎,瞿友寧戴著墨鏡從門外看見我們,墨鏡下的面孔沒有表情。開門一瞬間,外頭的熱流漩進咖啡廳,與室內的冰涼空氣相撞。我們立刻從座位上起身。

大家不都說是維尼熊嗎?怎麼來了北美大灰熊。

大灰熊坐下來,沒說什麼話,也沒打算摘下墨鏡。

同事曾對我說「你去訪瞿導,就是熊與熊的會面,一定有趣」。其他編輯常形容我是一隻熊,雜食議題、謀定後動。現在情況卻是小熊初見大熊,震懾不敢動作。

不過國家地理頻道上的小熊接下來總會白目地去戳大熊。

「瞿導,可以請你把墨鏡摘下來嗎?」

「喔?好啊,可以。」好像有點意外,瞿友寧被迫摘下墨鏡,眼睛畏光。他雙手搓磨臉頰,彷彿是想搓出更多元氣。

是隻有點疲倦的大熊。我聳起的肩膀慢慢放鬆。

抓住這個世代的感性,從《薔薇之戀》到《花甲男孩》

瞿友寧正在剪輯《花甲男孩轉大人》的系列影片(下稱《花甲》),白天從緊湊行程抽出時間接受訪問,半夜兩三點工作結束還窩在電腦前回覆網友在《花甲》與瞿友寧臉書專頁的感性留言。大熊的人生冬眠期已過,最近可能沒睡。

電視劇目前已播出六集,第一集就引爆話題、全台大熱,改編自年輕台南作家楊富閔的小說《花甲男孩》,收視率節節上飆、叫好叫座,7/7 週五晚間即將播出《花甲》的最後一集,網路上哀鴻遍野。

捨不得劇集完結,我們暫時擱置不看就能讓劇裡的時光凍結。可是人生不行,就像花甲男孩們終究要轉大人。

上回令全台哀嚎著按下暫停鍵的經典台劇《我可能不會愛你》,同樣是瞿友寧導演的電視作品。

再往前數,《惡作劇之吻》、《薔薇之戀》,許多台灣偶像劇經典皆出自瞿友寧之手。

他的偶像劇接地氣、人物立體、鮮明描繪女性處境,就連平常不看偶像劇的女人也會被吸進去,「啊!我也是這樣!」都會女子看他的戲,在電視機前共享了無數個私密的哭笑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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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造七〇年代浪漫愛情敘事的是瓊瑤,工廠女工看瓊瑤愛情片是當年的青春回憶;我們這個世代多數年輕台灣女性談起瞿友寧的偶像劇,總能瞬間建立親密的共感與情誼。這次,他的主角從女孩換成男孩,一樣引起全台男生熱烈迴響。

瞿友寧抓住了我們這一世代,不分男女的時代感性。

瞿友寧的戲劇組成:50 % 的瓊瑤愛情、50 % 的金庸武俠

瓊瑤是女人,也善於刻畫女性情感,可是熊般的男人瞿友寧,怎麼那麼懂得女人的感性?

「人的身上,都同時有男生和女生的靈魂,只是可能此生做男生,男生的部分就多一點。」瞿友寧解釋。「我覺得自己是51% 的男性、和 49 %的女性,」

每個人身上,都同時有男生和女生的靈魂。

瞿友寧

細小的 1 % 差距在哪?「就因為現在我是個男生嘛。」表情還是有點嚇人,但語氣已經柔和許多。 

瞿友寧的父親在他一歲時逝世,他由媽媽、姑姑與奶奶一把帶大。母親工作撫養他,姑姑與奶奶也照顧他,長在女人國,一路受女人照看,他看見她們如何在男人的社會裡辛苦周旋生活,受女人的強韌與感性拉拔,他比一般人更善於觀察與感受,懂得比其他男人深刻。

可能是因為這樣,他過往的偶像劇女角、到《花甲》的女性,往往比男性厲害、獨立剛強,性格裡有女俠成份。

「我小時候喜歡金庸武俠片,也喜歡看瓊瑤愛情文藝片,這些東西給我很大的養分。」他解釋自己拍愛情或文藝電影,裡頭的男女都要有一點武林高手的特質。「瓊瑤則提示浪漫愛裡,讓人心動的片段和情感是什麼。我的戲在武俠與愛情之間打轉,就會好看。」

《花甲男孩》,也可以看作是各路武林高手來到現代台灣社會,被各種框架折翼、迷失墜落成魯蛇的故事。


圖片來源:《花甲》劇照

化身為魯蛇的花甲武林高手們,終究會在漫長的人生境遇中逐漸認識自己,從面對自己開始愈發堅韌,知曉如何愛人、以及如何被愛。

聽起來都像瞿友寧自己的故事。

魯蛇變大俠、男孩轉大人必經兩條修煉之路

瞿友寧英雄出少年,他從小喜歡電影,一直覺得自己未來應該了不起,「還沒上大學前我就看遍電影的書、劇場表演,大學一開學,我的專業知識與腦中的藝文電影資料庫比同學都更豐富,還沒畢業就跟楊德昌去外面拍片,寫劇本拿下好幾次新聞局優良劇本獎。」

那時,與他一起拿獎的是陳玉勳、李安等導演,無疑是人生勝利組。他以為自己躋身大人之列,可是現在回想,那時的自己還只是男孩。

「男孩要轉大人,必須遭遇巨大的人生挫折、並且重新面對自我,《花甲男孩》也是在講這個概念。」

瞿友寧說,比起女性,男性遇到挫折很容易逃避、自怨自艾,借酒澆愁甚至對人動粗。「可是你看女性,同樣是職業上遇到挫折,她回家可能必須照樣煮飯燒菜洗衣服帶小孩,真的沒有工作她再找一份。相對之下,男性就比較像個小孩。」

花甲裡面的男性,每一個都是男孩。「像四叔那麼溫柔的男人,他可以面對過去,可是卻沒好好關心自己的老婆。他老婆失去孩子,還是努力考上教務主任,老公已經垮了,她知道自己不能垮。」即便是二嬸,看起來盲從,但她安排了家裡和工作上的所有細節,全心全意扶持老公,更不用說大哥的老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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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花甲》劇照

話鋒一轉聊回自己,他說自己轉大人的過程很漫長。

瞿友寧的第一個巨大挫折來得早,25 歲拍第一部電影《假面超人》,全台灣只賣了 4 萬 9 千多元,從票房到評論都慘敗。

「電影名叫《假面超人》,但裡頭半個超人都沒有,只是一個寓意。我看到媽媽帶小孩開心進去看電影,看到一半小孩哭著走出來說:『根本沒有超人啊!』媽媽就回他一句,『你自己要看的,怪誰!』」

現在講起來哈哈大笑、舉重若輕,但這部電影讓當年只有 25 歲的瞿友寧瞬間背負幾百萬債務,笑不出來。

「拍完之後我才發現其實我一點都不會,很多事情只知道皮毛,細節鋪墊與內涵都不夠厚實。所以我開始反覆拍很多不同類型戲劇,一下拍偶像劇,一下拍艱澀類型的電影,常常在拉扯自己⋯⋯」說到這裡他停頓了一會,「呃⋯⋯我甚至不確定我拍什麼東西是最好的,雖然大家說我的偶像劇滿好看的,可是我當然不甘心只拍一個偶像劇。」

一直到三十多歲,瞿友寧才慢慢理解自己拍偶像劇受歡迎的原因,「劇裡很多情感來自我自己,真實的東西自然會感動人。」他害怕被遺棄、渴望愛、追求愛,這些都表現在他的戲劇裡、轉化成角色。這可能與他的原生家庭經歷有關,瞿友寧在守候愛與等待母親的經驗中長大。

「國中的時候,我每天都會到巷口去等媽媽下班。媽媽每天固定九點回家,半夜沒什麼人了,天也暗,她九點從巷子底轉彎,騎一條很長的小路過來,你就看到一個摩托車燈緩緩地往前進,大概三分鐘以後才騎到我的面前。」

媽媽騎車回家,瞿友寧就跟在摩托車旁跑回去,「那是每天九點固定的工作。可是如果等到九點十分都沒人,我就會開始覺得世界末日。」說到這,瞿友寧的用語突然聽起來像個國中男生。

那時沒有手機,瞿友寧會一直從巷口往家裡跑,去聽聽看家裡電話有沒有響,「然後再跑回巷口、再跑回家、一直來回跑⋯⋯」

他以為,只要這樣一直付出愛、珍惜對方,愛就是白頭偕老,長長久久,可惜不是,可恨不能。

「另一個人生巨大挫敗,是離婚。」

拍過那麼多浪漫愛偶像劇,自己的婚姻卻以失敗告終,「那時全世界都認為你是一個罪人、失敗者。離婚沒有任何第三者,或任何粗暴、言語對待的失衡。她只是跟我說,愛的感受就是開和關,她的開關不見了、沒有辦法再開了。」

他渴求永恆被愛,單親家庭長大的瞿友寧一直認為婚姻是人生的完美終局,終於找到愛,卻無預警被提離婚,他被愛情抖落下來,愣住了,「在那天之前,我還以為我們的感情是非常好的。」自認感受細膩的瞿友寧,開始思考自己怎麼會沒發現、怎麼會讓對方丟失愛的開關。

「有三、四年的時間,我一直在回憶每個相處的細節、哪一點做得不夠好或是做錯了。比如我們有一個本子寫些給對方的話,我常常會看這些句子,想是不是根本誤會了意思,誤會那麼久,我一定出了問題,很難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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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花甲》之前,他看了我城劇團的《我記得》,「裡頭有一句台詞,我在城市舞台那裡聽到哭了好久。台詞是這樣說,『你要學著原諒自己,你才走得出來。』」說到這裡,咖啡廳突然安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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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大熊才又緩緩開口,「所有的人生經歷,你都不要把它當作一個失敗來看,你要學著原諒自己,才可以不斷更新自我,這是很重要的過程。」

愛終歸不能向外索求,也不能急於付出,他停下來直面自己,要愛人可以,可是要先有愛人的能力,從原諒自己做起。

今天他拍攝《花甲》,呈現一群落難的男孩面對失敗、掙扎乃至原諒彼此的故事,「這就是一個走出來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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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男孩轉大人》最終預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