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蔡康永,褪去康熙光環後他鑽進電影裡造夢,他說,做導演從來不容易,若能在電影中為現代人中留下些慰藉,生命也就不虛此行。

蔡康永不疾不徐走進來,電影宣傳對明星來說是速戰速決賽,需要極強的耐心,在短時間內完成數場專訪。他眼神有疲態,但精神沒有,開一罐可樂,啵一生拉環扯出了氣泡辛辣的快感。蔡康永問鏡頭會不會帶到可樂,還沒喝,攝影師 rolling 了。

《吃吃的愛》標籤貼琳琅掛在他衣物上,蔡康永的服裝總是可以別上任何識別,一隻烏鴉、一朵花、一席張揚的孔雀羽毛,他也可以隨時拋棄那識別證:「我在娛樂圈那麼久,不怕人貼標籤,要貼的早讓人貼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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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關他的衣物被加上了什麼標誌,他都很優雅地走在標誌前頭。他內心有股黯淡的光靜靜亮著,蔡康永注定是要亮眼的名字。

我根本不在乎「蔡康永」的意義是什麼

做導演是謙卑的,是再也不想替自己說話後的選擇。他是主持人,是作家,亦是一名電影狂熱者。肩上的那隻烏鴉致敬希區考克,活著要很有野心,要有不嗜血的慾望、讓最暴力的畫面在觀眾腦中產生。蔡康永說:「如果有一天我拍電影的話,我根本不在乎它對『蔡康永』的意義是什麼。」

「我在乎的是,蔡康永曾經看過的那些電影所形成的世界觀,那個意義能給人什麼。」

他自覺不是藝術電影的導演,蔡康永認為能讓自己的哲學觀貢獻生命的藝術家屈指可數,可是一部電影如果只談自己的生命史,其他「不懂」的人要如何在其中追尋。「藝術電影拍得好我當然心悅誠服,但相對來說我認為商業電影可以放寬很多,商業電影的目標很簡單,帶給你娛樂、帶給你力量、帶給你鼓勵。如果你勵志拍商業電影,我反而覺得你選了一條比較寬闊的路,如果你勵志拍藝術電影,可能要先問問自己是不是一個厲害的藝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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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吃的愛》可能是台灣史上群聚最多綜藝咖的一部電影,亦是最敢玩弄演員的一部電影,小 S 在戲裡掀開諧星的軟弱,志玲姊姊發出第一名模的狂吼。亦是一碗要電影老饕各自領會的什錦麵,企圖心很強地放上平行時空、姐妹情誼、真實虛構的交錯元素,蔡康永以食物為喻,一碗麵貫穿夢境,戲中有戲,夢中有夢,我們碎落的心,竟這麼容易在好吃的東西上得到寬慰。

愛與活本來就是俗套的,蔡康永挪用「夢」複合生命令人莞爾的綜藝感,將小 S 送進夢裡,看她從夢魘中驚醒又從幻覺裡墜落。

做導演不是做自己:人怎麼樣都白活

創作不是高尚的,而是雅俗共賞,電影不是不可解的藝術,這是蔡康永作為導演的道理。你的電影不表現自己,那你要說什麼呢?我反問。

導演說:「我自己在人生困頓時曾受到的啟發與鼓勵,都來自某些迷人的電影,我希望我的電影也能加入那個行列,讓看的人在某個時空得到一點安慰,我就覺得我有回報電影一點了,而不是在電影面前,依然標榜我自己。」

我認為他是一個胸有成足也把自己縮小的導演。蔡康永做一名導演,不再說自己的故事了,而是奉獻:「我認為作品比人活得久,你用你渺小而短暫的生命,留下一個紮實的作品,這是文明累積的成果,如果你認同文明很美好,且能在裡頭加入一點成果,這個就不虛此行了。」我接話問,是說沒有白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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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隨即搖頭:「活也是白活,但起碼留下一點東西,在你化成灰塵後,它還有未來價值,在那裏呼喚珍惜它的人。」怎麼活都白活,活於是超越這個時空與現世,我們的話有點玄了,我見他兩手十指交扣,像在懸念什麼。

虛構一場夢,主持人與導演的殊途同歸

《吃吃的愛》很有蔡康永幾分不似人間煙火的色彩,它荒唐、超現實、斑斕。平行時空的兩段人生,由小 S 琢磨 2 個角色,蔡康永極端地把她拉到外太空去,看看離開地球表面以後徐熙娣會是什麼樣子,增加大眾對一位諧星的陌生感。他要人們對電影投射更多虛實交錯,這是混這行下來,蔡康永最想破解的事,你以為的真實都是虛構的,有時候夢才是另一種現實。

「如果鬧鐘一響,你不知道這是夢還是現實,很多時候生活中的痛苦,就能當作夢裡的痛苦,夢也能作為一種治療。」

戲亦是他生命經驗的領會,蔡康永說:「我是陰錯陽差變成一個演藝圈的人,陰錯陽差地走到這一步的。」一個主持人的道德是如此:「我們的工作是製造夢的工作,我們的能力全部耗費在營造一個虛構的世界,這個虛構的世界包括我們做《康熙來了》時它每天帶給觀眾的快樂,可能是虛構短暫的快樂,它不會在你的生活發生實際作用,但讓你比較好度過接下來的日子。這個工作性質讓我覺得很玄,我們既不生產洗衣粉,也不生產麵包饅頭,可是卻是生存的必需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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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是什麼?55 歲的蔡康永用一部電影對自己大半人生的釋然。殊途同歸,同是造夢,他終究回到電影。奇幻電影的祖師 Georges Méliès 因為膠卷不慎卡住創造了虛構片,蔡康永也是意外進入了演藝圈。他編導製作的碩士畢業後參與編劇與電影製片,做過電台總監、時尚雜誌總編。張小燕知道這個懂電影,請他上了電影的訪談節目,開啟了主持之路。

每一個意外,都可能讓人生劇本截然不同。蔡康永對「夢」的領悟很多,於是以主持以電影為修辭,去生產更多能治療他人的創作。

真正的存在感,是有人理解我們的痛苦

《吃吃的愛》用夢去化解了人類心中的孤單,如《康熙來了》,有時我們需要的不是命中病痛的標靶治療,而是一劑可以逃逸體制的嗎啡。你或許說這樣的想法很危險,蔡康永則說「我們不必活得那麼老實」。

「如果我們老是老實地讓夢醒了,活得太清醒,現實總是救不了你,那人就會過得很痛苦,如果夢跟真實的邊境越來越模糊呢?會不會是一件好事情,我覺得這對人生來說是一個解脫。」蔡康永捏造了平行時空,用科幻誦念超渡現實悲哀的大悲咒,在那裏,童年的傷痕、成人的心碎、夢想的嘲弄,都獲得了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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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們生活在地球上過自己的日子,很受到限制。人的一生真的只能選一個方向而已,我們永遠都會在叉路口好奇,當初我們所沒有選的那個方向,後來到底長什麼樣子了?每一次的岔路就會形成一次的選擇,人生中有這麼多的叉路,到底我們錯過了多少東西?」於是一部貌似喜劇的電影,有了深沈傷感的骨架。

蔡康永心疼紅男綠女善男信女,可是他並不打算解救誰,只要我們多一份對生命癡癡的愛:「如果相信著宇宙中有另一個平行時空、有另一個你存在,你在這個世界受到的傷害,在那邊會得到一點復原,你在這邊痛苦著,那邊可能得到一些甜蜜。我覺得這個想法很安慰人。」

他是挺貪心的,這樣深愛人類的人,難怪導一部給現代人看的電影:「電影要切中現代人的心思,我覺得那個東西是『存在感』。我在一個地方若得不到存在感,在另一個地方可以得到。」

我們活著想被愛想被疼惜,但導演如今提出另一種可能,會不會你只是在代替某個時空的自己受罪積陰德。我想起《雙面薇若妮卡》,生命有雙生的可能,每一個心痛,都有人替我們緊蹙眉頭,像低聲吟唱著:「你知道嗎,你不是一個人。」多像鬼故事,又或許生命本來離奇。

好的愛,是讓你有能力去開發自己

《吃吃的愛》以愛白手起家,要用《康熙來了》一般的驚世駭俗與頑劣去訪問所有人生嘉賓。我問導演什麼是好的愛?他這麼回應:「好的愛,是讓你變得更勇敢,有能力去開發你自己。」

對蔡康永來說,好的愛既不是柴米油鹽,亦不是天長地久。只是你因為一個人,去吃了自己不敢吃的東西,去看見了自己未曾見過的天地。「人的生活越寬闊,就會越多可能性,不一定越幸福。好的愛,是讓一個人的人生充滿更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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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吃吃的愛》是一種藥物,現代人都該吞一顆,蔡康永說它帶著「不怕痛」的藥效。

「人在愛情裡最痛苦的就是『失去他』。可是痛感也是一個拓寬自己的過程,如果在愛當中體會到痛感,依然是一個強烈的存在感,我覺得很難祝福人永遠快樂,永遠快樂的人,一定是弄錯了什麼事情。沒有痛苦的對比,快樂是不成立的,愛所帶來的痛感,一樣是珍貴的感受。」

今天我們談的是愛,可不是幸福,愛比幸福更可貴,痛比平庸更動人。不願有情人終成眷屬,願有情人去痛去愛,去慷慨激昂地走過自己的舛途。蔡康永最後一絲對鏡頭的微笑邪惡又明亮,攝影機喊卡,夢境歇息,他能去喝方才的那罐可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