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莎士比亞筆下,以冷血變態、暴君形象深植人心的英格蘭國王理查三世,其實是歷史上少見的「寬容」國王。為理查三世平反惡名,為何那麽困難?那是因為歷史談的往往並非真相,更端視詮釋權握在誰手上,仔細檢視,你或許會發現歷史書寫長期由異性戀男性所把持,女性與性別少數被消音了。當我們面對歷史,要能抱疑,不斷提出批判與反思。

理查三世(Richard III)生於1452 年 10 月 2 日,卒於 1485 年 8 月 22 日,享年 32 歲。天秤座。他是在位兩年(1483 年─1485 年)的英格蘭國王,最後戰死於包斯渥原野戰役,為玫瑰戰爭與金雀花王朝畫上句點。

湯瑪斯·摩爾與威廉·莎士比亞筆下的理查三世

理查三世是英國約克王朝的最後一任國王,史上聲名狼藉。後世對他的認識主要是從湯瑪斯·摩爾(Thomas More)撰寫的史書《理查三世史》,以及威廉·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受摩爾影響,創作的劇本《理查三世》而來。理查三世最被後人詬病的是他謀殺自己的兩位小侄子。若搜索理查三世,能找到的關鍵詞有:駝背、肢障者、血腥者、冷血變態的殺人犯、手臂萎縮、跛腳、凶手、謀殺塔中王子、邪惡、怪物、暴君、哀求一匹馬。理查三世從裡到外皆被描繪成一位反派人物。劇本《理查三世》最知名的一句話,即是在理查三世與亨利七世的勢力交戰後,兵敗之際,絕望呼喊︰「一匹馬,一匹馬!我用我的王國換一匹馬。(A horse, a horse!My kingdom for a horse!)」理查三世「惡人有惡報」,慾望讓他身敗名裂。

但是,當理查三世為王的時候,湯瑪斯·摩爾五歲;當理查三世戰死於包斯渥的時候,湯瑪斯·摩爾八歲。湯瑪斯·摩爾的時代與理查三世並不重疊,亦即《理查三世史》的記載全都是「別人告訴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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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瑟芬·鐵伊筆下的理查三世

理查三世真有那麼壞?約瑟芬·鐵伊(Josephine Tey)在《時間的女兒》(1951年)裡,為理查三世翻案。

翻案一:
當愛德華四世逝世後,正史說理查三世立刻帶兵進入倫敦控制局勢。但在約瑟芬.鐵伊找到的當代史料中,卻說他當時正在蘇格蘭邊界,帶著幾百名紳士,以先王遺詔加封的「護國公」身份,進入倫敦。反倒是皇后家族在當時立刻緊張地派員接管王室的軍火庫與珠寶,並對海軍發布命令。

翻案二:
正史中,描寫到最為殘忍的「謀殺小王子事件」,說明先王愛德華四世留下兩個年幼的小王子「威爾斯王子愛德華」與「約克公爵理查」。理查三世為「篡位」後的寶座能更加穩固,於是他用計誘騙兩個小王子,關進倫敦塔,後來還下令殺死親姪兒。但在約瑟芬·鐵伊找到的當代史料中發現,小王子的母親(愛德華四世的遺孀)在當時與理查三世的關係良好,共同出席各項交際舞會。其次,兩年後理查三世戰死,亨利七世入主英國,並且對已死的理查三世宣布其各項罪狀,但這當中竟然沒有「殺害小王子」的罪名與控訴,顯然是當時這兩位男孩還活著只是下落不明。而「下令謀殺兩個小王子」的罪名,直到亨利七世登上王座二十年後,當他已將所有前朝政敵都殘殺迨盡時,在「未經公開審判」,「密秘處決」一位過去理查三世的手下,由他「坦承」自白的招供才定讞。這二十年間到底發生什麼事情?到底誰是兇手?或者,換個問題,當時到底有沒有謀殺兩位小王子之事?難道殺人兇手是亨利七世?對亨利七世而言,塔中的小王子必須死,因為他廢止那份告知男孩們乃非合法子嗣的法案,使得較大的男孩成為英王,較小的男孩成為下一個繼承者。

翻案三:
理查三世在歷史上算是相當「寬容」的國王,所有在政治上反對他的敵人,包括蘭開斯特方面,他都寬大地籠絡對待。

翻案四:
理查三世處決的白金漢公爵,竟是一叛再叛的軟弱人物。至於史坦利爵士,在先前也有過背叛的紀錄,但理查三世仍「寬恕」他,也使得他才能在後來的包斯渥一役倒戈。

翻案五:
理查三世執位兩年間,在其合法的親生兒子死去後,不立他的私生子為王儲,而指定他的另一個姪子為繼承人。

翻案六:
約克鎮的鎮民更在理查三世死後,留下深深哀悼的文字紀錄:「仁慈又有智慧治理我們的理查⋯⋯曾經被有意地謀殺,全城致上深痛的哀悼。」與亨利七世指控「殘忍邪惡篡位者」的形象完全不符。

2012 年,疑似理查三世的遺骨,在英國萊斯特市中心教堂旁的一座停車場被挖掘出來。2013 年,經DNA比對,證實為理查三世的遺骸。從理查三世的遺骸裡可以發現他有嚴重的脊椎側彎,但手臂並沒有萎縮。再次推翻後世對理查三世外貌的毀謗。

 

歷史的意義:走出真假對錯,持續質疑反思

既然約瑟芬.鐵伊已經幫理查三世翻案。《時間的女兒》是否幫理查三世平反惡名?改寫教科書上這段歷史記述?「沒有。」今日,英國的小學生仍戰慄地聽著塔中王子的舊版本,這兩個可憐的男孩如何被壞叔叔害死。外國人旅遊泰晤士河畔的倫敦塔,導遊書上提醒你看的仍是這個陰森森的謀殺現場。為什麼無法為理查三世平反罪名?為什麼一個完全不實的歷史,變成一則傳奇?因為要改變理查三世的歷史代價太高了!除了必須推翻英國整整 400 年的歷史,還要推翻兩位歷史上的不朽巨人「湯瑪斯·摩爾」與「威廉·莎士比亞」。

吉爾·德勒茲(Gilles Louis René Deleuze)在《普魯斯特與符號》的〈記憶的次要地位〉章節中提及:「當我面對明顯的謊言,或當我產生某種惶恐不安的疑慮,我打算進行回憶;這是徒勞的;我的記憶沒有即時得到通知;記憶以為保存副本是不必要的。簡言之⋯⋯記憶只能以一種自覺的形式介入,這就使得它必然要遭受一種令人惋惜的失敗。」德勒茲批判記憶/回憶是無法再現的,歷史是假的,藉此攻擊文明與文化。歷史沒有真相,只有詮釋;歷史沒有史實,只有史觀。我們若仔細檢視歷史,即會發現,歷史一直以來都是屬於「白人異性戀男性」的產物,「白人種族霸權」、「異性戀霸權」、「男性霸權」三者交構出我們正在閱讀的歷史與教科書。我們聽不見女性的聲音,我們看不到性別少數族群的存在,我們剝奪其他種族的人權。真實的歷史只存於每個人的生命史中。因此,世上沒有辦法得到「真實的歷史(絕對的真實)」,僅能得到「歷史的真實(相對的真實)」。最重要的是,當我們面對歷史與教科書時,不應全盤接收,而是要持續質疑,不斷提出批判與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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