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學家插畫】萊布尼茲：最好的世界，並不存在

萊布尼茲是十七世紀的德國律師，他精通一些對於幫人打官司幫助有限的學問，例如物理學、生物學、地質學、心理學、歷史學等等。十八世紀初期，英國皇家學會成立了一個委員會，調查到底是牛頓先發展出微積分，還是萊布尼茲，結果你大概猜得到：牛頓贏了。

身為通才，就像當時的其他學者一樣，萊布尼茲花費許多時間研究神學。我們在介紹奧古斯丁的時候曾經提到「邪惡苦難」的問題：如果全知、全善、全能的上帝真的存在，那麼世界上為什麼還會有這麼多邪惡苦難？直到現代，還有許多學者在這個問題上纏鬥。

對現代無神論者來說，作為否證上帝存在的論證，邪惡苦難問題非常有前途。不過這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人人普遍不虔誠的時代。在萊布尼茲的時代（基於一些可怕的理由）沒有什麼無神論者，因此學者們討論邪惡苦難問題，並不是為了爭論上帝是否存在，而是為了爭論上帝到底具有哪些性質：如果「全知、全善、全能的上帝」跟「邪惡苦難」在邏輯上不一致，那我們可能必須放棄上帝的一些偉大性質，例如當時的蘇西尼學派（Socinians）就認為上帝並非全知，對於某些尚未發生的事情，上帝並沒有全盤掌握。

邪惡苦難論證換一種方式說，就是在質疑為什麼這個世界不是「可能出現的世界當中最好的那一個」：為什麼要有兩次世界大戰？我們完全可以想像另外一個世界，它跟我們的世界非常類似，只是在它的歷史當中，幾個男人多做了幾個從事後看來很明智的決定，所以在 1914 和 1939 年都沒有爆發世界大戰。總體來說，那個世界比我們的世界出現更多快樂、更少痛苦，那麼，為什麼實際上存在的是我們的世界，而不是那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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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萊布尼茲的時代，有些人認為說，我們的世界之所以不是「可能出現的世界當中最好的那一個」，是因為根本沒有「可能出現的世界當中最好的那一個」這種東西，原因很簡單：好還有更好，更好還有更好好。好沒有上限，所以也無所謂「最好的世界」。

對你我來說，上面這個說法聽起來可能滿合理的，不幸的是，基於一些理論的限制，萊布尼茲沒辦法像我們一樣使用這個看起來很簡單的回應。在萊布尼茲形上學裡面，有一條核心規則叫做「充分理由原則」（the Principle of Sufficient Reason）。充分理由原則的基本想法是：對每個已發生的事實來說，必定有個解釋可以說明為何是這個事實發生，而不是其他可能的事實發生。

舉例來說，小明今天數學期末考考 59 分。根據充分理由原則，小明今天考 59 分的事實必定有個解釋讓我們能理解為什麼他今天考 59 分，而不是 58 或 60 分。比如說：小明沒有好好念書＋沒做練習題＋考試身體不舒服無法發揮實力＋老師不喜歡他所以打分數不公平...等等。對很多人來說，充分理由原則有其心理上的吸引力，很多人就是不能接受一件事實之所以是這樣，但是沒有理由。

如果小明爸爸問小明：「為什麼這次考不及格？」小明回答：「不及格就是不及格，哪有為什麼？」大概小明下場會不太愉快。所以，如果我們接受充分理由原則，所有事情的發生，一定有個解釋。因此，針對每一個時間點，一定有一組充分理由可以說明為什麼我們的世界的狀態是這個樣子而不是那個樣子。

然而，如果無所謂「最好的世界」，那也無所謂「充分的理由」了，因為似乎我們就無法解釋，為何存在的是我們這個現實世界而不是其他世界。

無法藉由否認「最好的世界」來避開邪惡苦難問題，萊布尼茲必須找其他方法。他最後選定的立場非常強硬：邪惡苦難論證並不威脅上帝的全知、全能和全善，因為我們身處的世界，就是可能出現的世界當中最好的那一個。

你可以想像萊布尼茲的對手譏笑他「怎麼這麼天真？我們的世界明明每天都在發生令人痛苦的事情，只要隨便挑其中一件並且避免它發生，我們的世界馬上就會變得更好。在這種情況下，你怎麼可能認為，我們的世界已經是『可能出現的世界當中最好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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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這種說法，萊布尼茲應該會回應「天真的是你才對」。這個世界上發生的事件和事件之間有許多關連，萊布尼茲認為，我們不能忽略這些關連，直接認定某些帶來苦難的事件可以被單獨拿掉。你不能說「我弟昨天跌斷腿，如果這件事沒發生，這個世界不是會變得更好嗎？」因為，基於事件之間環環相扣的關連，假若弟弟昨天沒跌斷腿，也可能會因此發生更糟的事情。

在策略上，萊布尼茲的這種回應，可以說是把舉證責任推給他的對手：什麼？你說有某個世界比我們的世界更好？話別說得太早，你得要把那個世界和我們的世界之間的所有差異列出來，然後詳盡地把這些差異會造成的結果準確地演算一遍才行，沒有這樣算過，你是沒辦法證明那個世界比真實世界更好的！

＊感謝杜政昌給本文初稿的好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