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父親節之後,其實爸爸的樣子真的有很多種。有的家庭的媽媽身兼二職,有的孩子與爸爸的距離已經好遠了,有的爸爸其實不喜歡這麼當爸爸。而我們希望讓大家看見不同的父親樣貌,讓每一種姿態都能更自由。作者微弋寫下與父親的互動,爸爸讓他明白,努力該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別人。


我爸與他的三個前世愛人。花心大少!

我的前世情人

從小到大,我對我爸的感覺不停的轉換著。小時候,跟爸爸的距離是很大的。

那時總覺得爸爸很嚴厲,並常因為工作的壓力愁眉苦臉,也因為交際應酬身體被搞得很差。國中高中青春期,對爸爸更是不解—我記得國中自己人際關係很差,與班上女同學吵得沸沸揚揚。我哭著回家跟爸媽說我想轉學,我爸看著我問我為什麼,我吱吱嗚嗚的說了理由(其實就是不想再見到那些女生,不想面對每天閒言閒語眼光的攻擊),期望能因此獲得支持。我記得很清楚,那時爸爸聽完之後,想了一會兒便立刻拒絕。

我哭得更重了,生氣地問為什麼。他說:「遇見難題不是逃避,而更是要去面對。今天會走到這個局面就表示你處理人際關係這方面出了錯。出了錯,就要改,而不是逃開。很痛苦,但是你自己造成的,自己就要想法面對改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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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歲的我當下聽到自然晴天霹靂,並很八點檔的把自己當成了受害者,認為自己的爸爸根本不疼愛女兒,居然要我受苦。我牙一咬,回頭關了自己房間的門,並下定決心再也不跟爸媽說任何心理的話。因為,講了有什麼用?只會被怪罪做不好而已。

一直至出社會,上大學之後我才漸漸理解,當初爸爸的愛,不是一味的溺愛。

那份男人肩負的責任感,從小他就希望我能理解做人真正能越做越好的唯一途徑。而他也知道,要真能理解,這條路必然不好走。即便面對一個十三歲叛逆期的少女,他仍堅持著那純粹的信念,並期望我總有一天可以理解這份深層的愛,不是表面的寵愛,而是長遠的人生深愛。小時候對父親潛存的那份怨念,隨著自己蛻變學習的年歲中,逐漸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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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女兒前

唸大學的時候,我為了生計到一個小酒吧當酒保。工作的當晚通常會到半夜三四點才能收工,關店,回家;那時為了「自由獨立」,我還租了外面的房子,跟死黨一起住,體驗真正的「成人」生活。想當然爾,我就很少回家。一兩個月才見父母親,是當時很常見的情況。

現在想想,有些慚愧,有些羞恥。但誰沒有年輕過,誰沒憧憬嚮往?當時年少的我私自認為,要真的長大,就是要獨立面對世界:現在回想起來,原來,父親的話一直都存在腦海裡,不曾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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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一次深夜打工時,我撥電話回家報平安。幾句閒聊、寒喧之後,便將電話掛上。我同事用有些訕笑的眼光,加上微勾的眉毛,帶著笑意問我:「哎喲,男朋友呀?這麼甜蜜。」

我回看她,大笑一聲:「哈!是我爸啦!」

她有些驚訝地回著我「你跟你爸那麼親密呀?很少見喔。」

我才知道身為女兒的我,向自己的爸爸撒嬌、耍笨、任性、咿咿啊啊的自然;是別人好生羨慕的特質。

是呀,這就是我爸,我的前世情人。

返家

2014年 。哥倫比亞大學畢業之後,我為了簽證的事情膽戰心驚,每天到處找工作找事情做,好為自己的履歷添增紀錄;並期待能以這些累積的小成績,獲得藝術家簽證資格。加上當時的我一窮二白、無力買機票回家,就這樣不孝的丟著兩老在台灣,足有兩年多的時間未曾入境台灣。我媽甚至有些無奈的通知我,誒,被除戶籍囉。(同場加映:當演員就沒想過要舒服!林微弋:「沒有誓死努力過,憑什麼成功?」

被自己的家鄉選擇遺忘,被紐約的工作及步調捲入無限循環的見招拆招之艱苦生活;一股忙碌的迷失悄悄發酵,我逐漸變成別人口中那個「工作至上」的螻蟻之一。曾幾何時,一個月才打電話回家一次,爸媽接起來的頭幾秒鐘,還回神不過自己的女兒終於打電話來了。

歉意,羞愧,以及悔意,總在發現自己又將爸媽放在非第一優先的位置時,排山倒海而來。終於,兩個嚴厲的寒冬之後,我終於拿到了簽證,存夠了錢,買了機票,回了家鄉。

回到台灣那種熟悉又陌生的複雜心情,隨著看見自己的父母親的笑容而消逝:「我,回家了」

完全沒有改變的家,穩穩地座落在板橋那不見天日的地下室內。激動到挫尿的我的小賤狗咚咚,幾乎哭嚎著跳到我的懷裡;我開心的丟下行李箱,抓著我爸媽親親抱抱——笑開懷的臉反映著笑開懷的心,回家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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細看發現幾年不見的爸媽的臉,心理微揪:歲月的痕跡開始刻劃在我曾以為永遠不會變的父母臉上。我看著長得幾乎跟我一樣的爸爸,眼尾的魚尾紋變深變長變多。而父親的一笑彷彿是海洋被激起一陣漣漪,向外延展的笑意隨著臉上深刻的紋路暖暖展開;我因為爸媽變老卻不在身邊的罪惡,被兩老散發的快樂稍稍削減了幾許。

我不在的五年期間,許多大小事情進出家裡,兩老的生活較年前輕鬆,家裡也增添了一個乖孫,我的爸媽,終於有時間從生活中喘息,享受放鬆以及無罪惡的逍遙。而當初那個常因生活壓力緊鎖眉頭的爸爸,曾幾何時那張總有些憂愁,有些負擔的我的父親的臉,添增了一份慈祥,一抹輕鬆。

幾天下來,我逐漸習慣回家的感覺,又開始不自主地忙碌了起來。久未回台,一堆雜事排山倒海而來,欠一屁股的人情債,也必須趁這短短的回台期間一一還完。我這天生的工作狂,愛往外跑的個性,沒過多久就露餡了。爸媽也很習以為常的看著我早出晚歸,沒有特別多說什麼。「這個女兒嘛,出門就像丟掉一樣,回來算賺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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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總令我特別羞愧的如是說,是再誠實不過的 Statement。

回美國前幾天的某晚,我一樣像隻忙碌的蜜蜂進進出出、問我媽東,問我哥西;這個東西要去哪裡辦,那份文件要去哪邊簽,電話,網路,列印⋯⋯我一如往常的瘋狂使用每一分鐘分神作十件事。終於,夜漸深,我爸坐在他自製的吧檯前(對,你沒看錯,吧台),喝著剛沖好的茶。茶海上放著另一杯,我爸帶著笑意緩緩地問了我一句,要不要跟我喝一杯?

我當然沒問題的把茶給喝了,他再問:「要不要跟我喝杯酒呀?」
我說這麼突然?他說:「對呀,明天就是情人節了,我想跟我的前世情人慶祝一下呀。」

我笑了。暖暖的。我深吸一口氣,把自己的步調放慢;這才驚覺,哇,從回台到現在,我的精神狀態一直未曾放鬆過。我像個開著的燈泡,不停發光消耗,卻從未向內檢視,花時間感受當下,處於當下。我爸輕輕的一點,終於幫助我正視自己真實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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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開了一瓶紅酒給我,替自己倒了一杯藥酒(對,你沒看錯,藥酒。我爸自己泡的,藥酒。)。

幾個小時的微醺深聊,從此出發。


有一次跟我爸說我想喝酒,結果他拿出了這些...

情人節,父女的浪漫

我首先為自己的忙碌,常在家中缺席而抱歉。

我爸搖搖頭笑一笑,「啊這是妳自己要的呀,有什麼好道歉的。重點是,你自己知道自己在忙什麼。」我不解的問他更多細節。(我爸是一個很多話的人,最喜歡別人問問題了)

他說:「你要確定,這份努力是為了自己,不是為了別人。」

「為誰辛苦為誰忙」 是很痛苦的。 做一件事的目標設立在“為了誰誰誰而去做”的話 ,是不會成功的。 若你努力辛苦了很久,卻沒得到對方的一句鼓勵、一句讚美,你會自己失落、自己難過。

那這樣不能做大事。

不能有真的大成就。

你要為了「自己」去設目標。 你成功了,愛你的關心的人與你分享榮耀、與有榮焉。我們只是與你分享喜悅,你不是為了我們去做這些事情的。你失敗了,也不需要難過,因為你沒有對不起別人,你只需要對自己負起責任。

所以  以後設定任何事情,不要去想:「這件事情,是為了誰誰誰做的。」而是「我做的所有事情 ,都是為了我自己。」

如此,才不會陷入一種 瞎忙、難過忙、帶著期待的忙;如此, 才不會因為他人並未給予我本身期待得應有的回應去低落、去情緒化、去難受。

如此,我才不會把所有責任丟到他人身上,所有失敗的藉口讓廣義的「他人」去承擔:所有決定,取決在我,而我一人獨自擔負所有後果。

我看著我爸緩緩地喝著他的藥酒,靜靜地吐出這些真心話語。我看著他,仰慕著他,敬愛著他;也深刻感受到他是如何堅定地走著自己的人生,沒有藉口。如此沈重卻真實的信念,深深刻刻的烙印在我的心上,我的腦中。

但,喜歡耍幽默的他,在最後總會添加一點笑料:「意思是說,要是你情人節不回家,也是沒有關係啦。安全就好。」然後他就科科的笑著,替我再多斟一點酒,然後開始在他吧檯的抽屜裡找點心餵我吃。


拍照總是很認真的爸爸

我有一個全天下最好的爸爸。

原來,他從來不阻止我做任何決定(即便是很愚蠢的選擇:男友,事業,大學,社團,投資⋯⋯),是為了給予我心靈上的最大自由;但我做每一個決定的當下,他總會提醒我「自己的決定,後果自行負責。」

原來,我一直是他最懂的女兒—我跟他有點像,喜歡踏上自己開拓的道路,而不是前人鋪好的平坦大路。那份莫名的沈重,他看著我從小便開始背負。小時候我不理解的冷酷的爸爸,原來,給我了最溫暖的沈重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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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小就享受的思想自由,必須要有強大的責任感去支撐;最浪漫的思想,必須有最實際的行動力去實踐。

我有一個會跟我在一起一輩子的情人。爸爸,情人節快樂。

謝謝你兩年前送給我,我這輩子最好的情人節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