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奧蘭多槍擊案後,作者柴談城市裡酒吧夜店存在的理由。逝去的五十個名字,若能讓我們懂一件事,就是擁抱暗夜裡同志酒吧良善的意義。

我的第一個同志酒吧是臺北的 Esha,因為當時才十六歲,透過三五好友好不容易借了身份證,才能進去這個在我的印象中仍充滿禁忌的同志空間。像是所有的 T bar,Esha 的舞池煙霧瀰漫,被藍紫色的燈光環繞著,廉價的音響不時發出撕裂般的曲調。

我怎麼喝也喝不醉,吸著二手煙,看著身旁一桌一桌的 TT 婆婆們,各個都看起來有著自己不可侵犯的小世界。從那時候開始,同志夜店對我而言是一個充滿神秘能量的地方,它的美從來不在它的外觀,或是它的表演,而是只有在那個空間中你才能透過耳語得知的故事,那些同志們的情情愛愛,是你身為這個社群一份子的一名勳章。無論白天為了現實必須如何掩蓋自己的一部分,你知道你的夜晚潛藏了多少豐富的生命。

來到美國上大學時,我累積了比十六歲時還要更大的勇氣才進去了第一家西雅圖的同志夜店。Neighbours 是少數讓 21 歲(美國合法的喝酒年紀)以下的人進去的夜店,我總是和朋友們在公寓把自己灌醉到足夠能不要臉地盡情跳舞,直到兩點 Neighbours 供酒停止後,我們才能擠進舞池中放肆地和陌生人擁抱、磨蹭、說不需要有任何邏輯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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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人在夜店中彷彿都有與現實世界不同的角色,在凌晨四點關店之前,我常常覺得世界有無限的可能,任憑自己被無數的人們包圍著,讓思緒被舞曲支配,那兩小時之中,我不再對自己的身體感到羞恥,不再擔憂旁人對我性向的質疑,不再糾結尚未有結論的愛情。

那份自由的感受,只存在於那短暫的年歲與空間之中,後來的我幾乎不曾再體會到。但同志酒吧仍是我認識每一個城市的方法:無論是在溫哥華、舊金山、波特蘭、洛杉磯、休士頓、北卡羅、波多黎各、費城、多倫多⋯⋯直到搬到了紐約,我對城市的記憶仍是繞著這些珍貴的同志空間打轉,與新朋友的相遇,和情人的分離,這些也許旁人覺得不起眼的空間在我腦海的地圖中卻是一切情感的中心。

即使因為隨著年紀越長,喜歡的酒吧不再是附有華麗舞池或炫麗燈光的夜店,擁有一家同志酒吧的城市,總是能讓人心中覺得比較放心,像是不過問我背景就大方接納了我的陌生人,在繁忙的街道上停下來,肩並肩地陪我抽一支煙,那麼地微不足道,卻能給我一種無聲的安定感。

我沒有去過奧蘭多的 Pulse,但我可以想像,它在那些人們心中所代表的不僅僅只是一個週末的消遣。它將城市中無理的沉悶的暴力的現實生活,無懼地折疊吸收並揉和於石牆的厚實的結構之中,在天黑的時候,供給酒精、音樂與肉體,使人們能將身上背負的羞恥或痛苦,化為與彼此碰撞交集的能量。

槍殺案發生之後我沒有停止想像過如果那晚是我,剛好在那個舞池之中,抱緊愛人的身體,我們知道從此以後再也沒有任何所謂安全的空間,沒有任何法律能夠中止暴力與惡夢,但任何在這樣的空間中曾經感受過那一份自由的人們都知道,酷兒的平安與勇氣多麼地得來不易,612 那個凌晨之後,再不會有人將它視為理所當然。

我們得撿起每一片地上碎裂的玻璃和被撕裂的衣裳,擔起這個空間曾經給過我們在城市中的沈穩。若是恐懼使得如此令人痛心的悲劇發生,我們都必須更加毫無歉意地繼續活著,並且比那些憎恨我們的人都還來得更毫無畏懼。

我們得好好的活著,抗爭,直到有一天我們會真正的自由,帶著那一晚無法被任何論述詮釋的憤怒、無法被任何證據定案的痛,那五十個陌生卻刺心的名字,所有來不及好好道別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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