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微妙的體貼
我知道今天會是情人節
不是第一次聽你說永遠
淚水還是湧成溫泉。」
梁靜茹,〈今天情人節〉,專輯《今天情人節》,相信音樂2008發行。

 

情人節該怎麼度過?抱著吉他在女生宿舍樓下彈琴,也許現在看來都有點老梗了,即便如此,大概誰都不能否認,情歌是戀愛不可或缺的調劑,美好的音樂與歌詞,總可以促進程度不一的情趣。

 

情歌的歷史雖然淵遠流長,但古代文人的作品提及愛情與欲望,往往多了點隱晦,這一方面與文學的修辭有關,畢竟大白話說對你愛愛愛不完,確實不應該是李商隱的風格;另一方面,又是因為赤裸的欲望難免「違反社會善良風俗」,就如同現代人會用「炒飯」代替作愛,古典文學的巫山雲雨之類,也是這個意思。當然,巫山雲雨是比炒飯美多了……。

 

但設想一個情況:沒什麼學問的小明到怡紅院尋歡,妓女邊彈琴邊唱著「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也許唐伯虎還勉強可以有一點興致,小明應該只會覺得掃興吧?隨著宋代以後庶民社會的興起,更符合大眾口味的俗文學逐漸發展,到了明清時期,終於出現大量的愛情民謠,即使從今天的角度來看,這些作品的赤裸奔放,也很令人側目。

 


十八世紀法國畫家Jean-Antoine Watteau的作品〈情歌〉('La gamme d'amour)

 

到底有多奔放呢?

 

「俏冤家扯奴在窗兒外。一口兒咬住奴粉香腮。雙手就解香羅帶。哥哥等一等。只怕有人來。再一會無人也。褲帶兒隨你解。」(【明】馮夢龍,《掛枝兒.私部》,〈調情〉)

 

兩人在窗外,迫不及待的接吻、脫衣,實在是非常害羞的情節。在另一首歌裡,則是女孩懷疑情人劈腿,要他從實招來:「肩膀上現咬著牙齒印。你實說那箇咬。我也不嗔。省得我逐日間將你來盤問。咬的是你肉。疼的是我心。是那一家的冤家也。咬得你這般樣的狠。」(《掛枝兒.歡部》,〈問咬〉)

 

男的劈腿還留下證據,女方當然很痛心,不過既然肩膀上的齒痕被發現,可以合理推想這也是兩人袒裎相見準備辦事的時候吧

 

即使是那些略為隱晦的詠物歌,赤裸的程度其實也很令人咋舌,在一首描述粽子的歌曲裡,只要一點點的聯想,就可以讓人臉紅心跳:「五月端午是我生辰到。身穿著一領綠羅襖。小腳兒裹得尖尖趫。解開香羅帶。剝得赤條條。插上一根梢兒也。把奴渾身上下來咬。」(《掛枝兒.詠部》,〈粽子〉)

 

完全不必懷疑女孩把自己比擬成粽子,如果注意「插梢」、「咬」的動作,根本就是在描繪性愛實景。另一首描繪「消息子」(掏耳朵的工具)的歌曲,實況更是躍然紙上:「消息子。我的乖。你識人孔竅。捱身進。抽身出。踅上幾遭。撚一撚。眼朦朧。渾身都麻到。撚重了把眉頭皺。撚輕時痒又難熬。撚到那不痒不疼也。你好把涎唾兒收住了。」(《掛枝兒.詠部》,〈消息子〉)

 

撚是搓揉、搗弄的意思,再加上其他的關鍵詞如「孔」、「進」、「抽」、「麻」,表面上是在形容掏耳朵的實況,實際上就有待讀者的聯想發揮了。

 

音樂是增進情趣的要角,在各文化中皆有例證。圖為日本浮世繪,彈琴的女子,男方則可能是恩客

 

這樣的作品,即使在今天恐怕也會被扣上離經叛道的帽子,然而在16、17世紀的中國,卻是市井小民人人會唱的小曲,除了調笑,當然也用在調情,當作性騷擾也頗有其事。無論如何,這應該是近世中國社會情慾的一個鮮明寫照。

 

但是,千萬不要以為這些歌曲已離我們遠去。聽過「你儂我儂」這首膾炙人口的情歌嗎?

 

「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蒼海可枯,堅石可爛,此愛此情永遠不變。把一塊泥捻一個你,留下笑容使我長憶。再用一塊塑一個我,常陪君傍永伴君側。將咱兩個一起打破,再將你我用水調和,重新和泥,重新再做,再捻一個你,再塑一個我,從今以後,我可以說,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

 

這首歌的原版是元代趙孟頫的夫人管女士所寫,提醒丈夫要記得夫妻情深,不要娶妾,但到了明代晚期,卻出現了一個比較異色的版本:「傻酸角,我的哥,和塊黃泥捏咱兩個,捏一個兒你,捏一個兒我,捏的來一似活脫,捏的來同床上歇臥,將泥人摔破,著水重和過,再捏一個你,再捏一個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明】李開先,《詞謔.二十七》)

 

泥中有你我,當然很浪漫,不過「同床上歇臥」顯然也暗示了,這裡的「捏」,很可能是比喻別的動作。

 

當然,1963年由李抱忱改編的現代版,已經沒有這麼異色的隱喻。情人節,也是個時刻,挑首好情歌給你的心上人。但或許下一次唱情歌的時候,可以想想,在四、五百年以前,也是有這麼些男女,是用情歌來抒發情愛慾呢?

 

 

圖片來源:【pic1 / pic2 / pic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