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不知道第幾次從這樣的房間裡醒來,宿醉的頭疼卻仍然與灰濛的清晨一起襲擊我充滿血絲的眼睛,我只能無語等待意識的甦醒。

眼前橫著一段起伏的背脊,像山巒一樣綿延到視線的盡頭。透過床單感受到他的呼吸,突然覺得這個人與我之間隔了千重山般的距離。眼前這具幾小時前與我一夜雲雨的軀體,在幾分鐘後就要醒來,走回他的世界。

而我清楚明白,他的世界,我不在裡面。這個夜晚終究會褪色成夢境,他也有一天會把我忘記。

在天亮之後

隨著時代的改變,女權的提升,女孩們不再於性與愛中扮演被動的角色,她們變得在愛情的萌生與追求裡,漸漸能掌握更多,變得更有控制感(MacGregor & Cavallo, 2011; 曾郁純 & 楊幸真, 2010)。可能有些女孩到夜店尋一段露水姻緣,燃燒寂寞之前,是這麼以為的。

以為自己可以坦蕩地把性與愛乾淨地分開,享受肉慾沒有負擔;
以為能夠單純地從汗水與叫聲中獲得快感,填補那空虛的心扉
以為這是一場公平的交換,各取所需,各盡其職,然後揮手瀟灑地離開。

可是,研究發現事實並非如此。

Durham University 的 Anne Campbell (2008) 針對 3,363 位有一夜情經驗的參與者進行調查,在一夜激情之後,女人比男人感受到更多負面、不舒服的感覺。

「發現我幾乎是一絲不掛地躺在床上的時候,我突然會變得很討厭自己。」

「我到這裡來多少是為了忘記過去,忘記那個爛人,忘記所有的不愉快。可是醒來以後,一股沉重的罪惡感卻向我湧過來。」

Campbell 發現一個有趣的現象是,雖然在那一夜之後,彼此都會有正面與負面的感受,可是不論前一夜多麼的瘋狂與激情,這些女孩在夢醒之後,通常會有一種「被用過」(Used) 的感覺。這樣的感覺讓她們覺得不再被需要,不再被重視,前一晚所追求的那種安全與浪漫,在這一瞬間就化為烏有,取而代之的是無止盡的懊悔與難堪,還得擔心會不會懷孕、感染性病。

男人則恰恰相反。結束了一晚的纏綿,男人們通常會擦擦嘴巴覺得很滿足,覺得對自己更有自信,好像整個人又重新活了起來。

肚子裡的小孩是誰的?

為什麼會差這麼多?為什麼同樣享受性福,男人總是既得利益者,女人卻要獨自承受這一夜的代價?演化心理學家會告訴你,這是因為雄性和雌性在性行為基本動機上,就存在很大的不同。

根據親代投資理論(parental investment theory),男人的目標是為了繁衍更多的子嗣,女人的目標則是找到一個安全的歸屬,一個能終生依靠的對象(Buss, 1998; Buss & Schmitt, 1993)。

這樣的基本動機,塑造了兩性在擇偶,性交,甚至是忌妒行為上的一些差異:

 男性的精子形成週期很短,而且一瀉千里,每秒數十萬上下,在亂槍打鳥的情況下,傾向短期、以量取勝的性關係,對於性交的對象也比較不挑剔。這就是為什麼徵信社總是不乏抓猴的 case,而太太看到狐狸精的時候,有時還會納悶地問自己:她真的有比我好嗎?我家死鬼什麼時候眼光變得這麼差?

 女性的卵子對來說就顯得稀少而珍貴了起來,傾向長期,有承諾感,有未來,以質取勝的關係,於是她們總是會再三比較,和姊妹淘討論,為的是能找到一個值得的男人。

 女人永遠不會懷疑肚子裡的孩子是不是自己的,但是男性永遠沒100%把握,她懷得究竟是不是自己的骨肉。這樣的不確定感,使得男性對於性的不忠更為嫉妒;相反地,女性需要擔心對方是否依然愛自己,因為這份愛是一種指標,一種對方是否還會繼續陪伴,支持,扶養自己的指標(Brand, Markey, Mills, & Hodges, 2007; Buss et al., 1999; Rydell, McConnell, & Bringle, 2004)。

 對於男生來說,放棄一顆健康的卵子的損失比起表白失敗更為嚴重,所以一般來說男性總是扮演主動追求的角色。女性則恰恰相反,根據「物以稀為貴原則」(the scarcity principle)主動表白除了讓對方覺得妳很「廉價」之外,無形之中你也把為數有限的珍貴卵子輕易奉獻出去了。於是,女性比較常扮演等待,挑選,與矜持的角色(Finkel & Eastwick, 2009)。

根據上述幾個演化上的理由,我們不難發現,一夜情的本質就是有利於男性而不利於女性,無怪乎一夜後的清晨,女人們的眼淚常常不爭氣地滑下枕。

真的是這樣嗎?可是,世界上也存在著一些性慾比較強的人(Lu, 2009),難道對她們來說,醒來之後也得歷經一番折磨?

不幸地是這個答案是肯定的。

下一頁,女人天生就比較「玩不起」?

從事多年性與愛研究的學者 Townsend 與 Wasserman (2011) 發現,不論是性思想多開放的女孩,還是脫離不了上述四點特色。縱使她們可能有很多的伴侶,但是越多的伴侶並不會讓她們變得更「玩得起」,相反地,還會讓她們在每個雲雨後的早上思索,試探,推敲,對方是否有可能再約,或發展成長期關係。

誰該當踩煞車的人

也因為這樣,在男人億萬精蟲充腦之時,女性總是得掌握住說「不要」的權利(DeLamater & MacCorquodale, 1979)。正所謂自古紅顏多薄命,向來英雄總色情,研究一致地發現男性的性慾是「遠」大於女性的(Baumeister, Catanese, & Vohs, 2001; Meston & Buss, 2007),如果不適時地挑選阻止,這段性愛的濫觴終會在睜開眼睛之後成為內心一道淺淺又微微發炎的傷。

看起來,各項研究發現都將矛頭指向同一個方向:如果你是男人,那麼就盡情縱欲吧!因為男性可以從越多的幸伴侶,越頻繁的一夜情中獲得純粹的快感和滿足;不過如果妳是女性,縱使你在夜店情場翻滾多年,也應該潔身自愛一點,因為當你的性伴侶增加,罪惡感、負面情緒與自我懷疑也會跟著增加。

--而且,我們的社會,尤其是東方社會,在性方面總是雙重標準:能開各種鎖的鑰匙是萬能鑰匙,可是能被很多鑰匙打開的鎖,卻是一具爛鎖(Fugère, Escoto, Cousins, Riggs, & Haerich, 2008)。(同場加映:我們應該誠實面對「性」

這樣不是很不公平嗎?

演化的盲點

「其實我才不相信什麼親代投資理論咧!你可以摸著良心想想,如果今天你的女朋友跟你說她懷孕了,你究竟是會興高采烈地拍手跳舞,再找下一個人拓展你的繁衍圈,還是會一邊擦汗一邊想:要怎麼說服她把孩子拿掉?」某次聚餐,一為身經百戰的學長如此說道。

的確,男人們也並非無敵鐵金剛,在魚水歡愉之後,他們要擔心的事情可能更多(Tiegs, Perrin, Kaly, & Heesacker, 2007)--擔心對方會不會懷孕、自己該不該負責、又是否真的有能力能夠負責?

所以,演化論並沒有說對全部。

雖然女性在天亮以後,感到更多的懊悔與失落,但是佛羅里達大學的 Tiegs 等人(2007)卻發現,男性更容易覺得每一次的性行為都充滿著風險與損失:擔心因此會破壞與伴侶間的關係、擔心會讓伴侶發現自己有另外的情人、擔心及病會傳染到自己身上。

為什麼會這樣呢?

不是說在一夜激情醒來後,男人只會記得昨夜的爽,女人卻得默默舔著可能的傷嗎?

問題就出在:男人比起女人更常進行不安全的性行為,比較不喜歡做預防措施(傅麗安, 趙運植, & 李思賢, 2008)。台灣一項調查發現,63%的男人有過性經驗,在這些人當中,過去保險套使用頻率為「每次都用」以及「常常使用」者只有33%,而且,四成的人有一夜情與性交易的經驗(李思賢 & 趙運植, 2003)。

於是,男人們只好抱著忐忑的心,迎接每個一夜情深的清晨。

那一夜的開始

民國一百年的最後幾個週末,似乎承載著各種超重的墮落與寂寞。

究竟是什麼,讓曠男怨女們願意涉這麼大的險,承擔忐忑與罪惡,貪婪地汲取肉慾上的滿足?又是什麼,會讓你想帶走眼前的他或她,以旅館的鑰匙開啟一場未知的探索與驚奇?

對於男性來說,主要是承受不住對方美貌的誘惑(Meston & Buss, 2007)、為了那種歡愉的感覺(Hill, 2002; Hill & Preston, 1996)、確認自己的地位、自信與權力(Buss & Schmitt, 1993; Meston & Buss, 2007)、嘗試不同的性愛關係等等(Schmitt & Int Sexuality Description, 2003; Schmitt, Shackleford, Duntley, Tooke, & Buss, 2001)。

對於女性來說,主要是感受到被愛與被重視的感覺,對方給予一段深情的承諾(Carroll, Volk, & Hyde, 1985)、也可能是一個吻就決定了一切(Christianson, Johansson, Emmelin, & Westman, 2003)。

當然,還有一種情形是,為了不辜負他所傳達的親暱與體貼、鞏固這段關係或維持和諧--儘管她們是被迫,不情願地解開衣帶,但他們相信,或許透過這樣的方式,可以讓對方對自己的感情延續下去(Impett & Peplau, 2002)。

下一頁,那一夜是一時激情,還是一往情深

橫在我們之間的身體

去年的最後幾天,我收到了一封朋友從多倫多的來信。信箋的封面畫了一隻遙望遠方的麋鹿佇立於參差的白靄松林,那背影好似加拿大北境十二月的雪,同時肩負著時間的沉重與空間的阻陌。

「從我喜歡他的第一天開始,似乎就註定了這場等待不會停止。我像是一朵固執的金線菊,默默地燃燒原先就太過短暫的花齡,希冀能換取多一點,多一點他駐足我身邊的時間。直到花齡終於隨淚眼變成花零、直到羽化成零散一地的落英,才終於心甘情願。

謝謝你這些年一直沒有放棄我,雖然我總是不聽話,哈哈(然後她在這邊畫一張吐舌頭的塗鴉)。新的一年,我想我可以試著、試著重新過只屬於我自己的人生。希望還不算太晚。Happy New Year!」

這個為身邊的男人奉獻身體的她,五年以來,多少個意識模糊的夜晚與清醒過份的清晨,多少次的下定決心,多少次的痛徹心扉,多少回我從地球的這一端用牙籤抵著惺忪的睡眼勸她離開,她依然無法放手,讓自己困在自繭的牢籠。

我一邊讚嘆她如簡媜般洗練的文字,一邊慶幸她終於走出他的魔掌,或者說,走出自己設下的魔障。也或者,是她終於願意誠實地面對自己的身體,自己的感覺。

阿拉伯文學家紀伯倫曾說:「橫在你的睡眠和清醒之間的距離才是最大的距離,橫在你的行為和你的慾望之間的空間才是最大的空間」。

我們都曾經歷過,在餘溫褪去大夢初醒的清晨過後,床邊的他或她自鼻息地送過來的無聲沉默。就著這沉默,我們感受到的可能是一種安全,一種滿足,一種罪惡,或是一種擔憂。

在褪去衣衫之前,沖昏頭的慾望可能阻擋我們去思考,思考在天亮以後,究竟是什麼樣的感覺來迎接我們。可是,我們永遠有權利與義務,保護自己的身體,也保護身邊所愛的人。

多年前,在佈滿凝重空氣的房間,她緊握著棉被,睜著鞋貓劍客一般的眼睛跟我說的那段話,到現在還記得相當清楚。

「可能對你來說,脫下褲子並不是很難的事,甚至有時候,你連想都來不及想就已經全身脫個精光。可是你可能不知道,一個女人要在一個男人面前一絲不掛地站著,是需要多大的勇氣與信任。唯有在她們相信眼前的這個人以後會好好地善待她,相信今天並不是最後一次的見面,相信自己不會在今夜以後就被丟棄在一邊,才願意解開內衣的絆扣--儘管很多時候,連她們自己也不確定,這樣的相信是否合理,又或者只是自己一相情願的期許。」

即使是在跨越世界末日的這一年,我們可能還是無力跨越睡眠和清醒的距離、行為和慾望的空間。即使我們在天雷勾引地火的那一夜,還沒有足夠的智慧去分辨,究竟是一時激情,還是一往情深。

即使,我們並不總是能帶給所愛的人幸福。

不過,在終於好像又多長了一歲的今天,或許我們可以試著感謝那些曾經如此信任你的人、謝謝她陪你走過的路,雖然隨著這一些歲月,他們的影子好像又淡了一些。

而這次留下來的這一些些,遠比以前流下的那一些,更為精鍊、更為純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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