邀請林志杰,聊他「亂中有序」的豐富人生,也聊浪漫又實際的策展歷程。看他如何用電影開啟溫柔的革命,成為美好的改變力量。

「生命中最重要的是擁有表裡如一的人生。」-艾倫・狄珍妮

「只要我們減少對彼此的惡意,這個世界就能改善很多很多」-艾倫佩姬

「我真的比很多人都幸運。若要感謝誰陪伴我度過自我認同到公開出櫃,一定是爸爸媽媽。」-何韻詩

翻著酷兒影展手札,裏頭字字句句使我數度停下手邊工作,想著當我們能夠誠實以對做自己的時候,有許多人並沒有那麼幸運;他們一直默默活在晦暗、處在那陽光照不進的地方。酷兒( Queer ),便是一群這樣子的人,比起時常聽見的同志、 LGBT ,酷兒的定義更廣泛,它泛指非異性戀之人。

第二屆台灣國際酷兒影展即將開跑,一直關注多元性別的女人迷,有幸和眼前這喜滋滋同我們分享影展主視覺的策展人見面。擺脫黑西裝的沉重規矩,一身灰白組合的他,搭配半框眼鏡,濃眉與蓄鬍再加上一些幽默感嗓音,他是林志杰,從法學院轉媒體,又修經濟,待過德國、日本,如今更是杰德影音創辦人、台灣國際影音與教育協會理事長,志杰的多重身份讓他幽默形容自己的「不三不四」。

經歷過大風大浪的人才懂自嘲自己的人生,我是這樣想的。細問「不三不四」,原來不只多重身份,也是不想活在被界定好的世界裡,於是「沒有目標」,是他對自己的第二個說詞。「我以為我夠努力可以排除 B 型肝炎,法學院就會是我的人生新起步。」可是隨著打針藥物引起的副作用,志杰癱瘓了,全身神經麻痺使他在醫院躺了一個月,過著依靠呼吸管的生活,「我領悟到『認真努力但不要設立目標』,因為努力去做的話,目標一定會被調整。」後來,志杰在度過五、六個月的復健後痊癒。「神經麻痺,30萬人中只有一人可以得到,我很榮幸!」他又笑了,用輕鬆語氣訴說辛苦的過往。

「學法律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與周邊的人。」三年的法學院沒有成為他人生的新起步,志杰修電影也讀外交經濟,只因為他認為公務員可以做在環保、外交、政策上做最大的改變。「將別人還沒想到的事,轉變成有意義的事」那個改變、那樣廣泛的經歷,現在看來其實亂中有序,如同賈伯斯演講提到的『 connect the dots 』言論,「亂七八糟,我撒的很廣,但慢慢拼裝在一起後,沒有第二個人跟你一樣。」志杰不斷比劃雙手,那個「亂」,在我眼前如實呈現。

以愛之名的行動代號:串連亞洲酷兒影展

走過生死大關,有過如此豐富的人生經歷,志杰的路越來越明顯。

「我的夢想是有社會責任的企業,有商業頭腦的營利組織」

不是營利就要市儈、也不是空有理想就能夠維持生活。志杰找到對的一群人去做對的事,想辦法在公司業務與影展中找到好的轉接點、同時達到平衡;唯有先填飽大家的肚子,才能去做心裡真正想做的事。

他多方運用週邊資源,不全靠政府,費盡心力只為辦好酷兒影展。於是今年多了影展大使楊丞琳,片量從去年小而美的60部到百多部,且此次不只在台北、台中、高雄舉辦,更希望到台南、嘉義、台東巡迴展演,將酷兒的故事深入其他城市。「希望跑遍全台灣!」志杰一一數著城市名後,說出內心最想望。

所謂費盡心力,首要當然是選出心目中對大眾會有共鳴的電影。「花時間選片,我幾乎看了五、六百部的電影。」志杰棄選太過藝術的電影,因為當酷兒議題已經屬於較小眾一方時,得先讓社會知道它的存在。「比較低的門檻是要讓大家知道,你原先想像的小眾,並不小眾;你不是酷兒,不代表你不能去關注。」我頻頻點頭,因為有理想是好的,但也要實際,商業與藝術並進才走得長遠啊。

看過這麼多電影,志杰也仔細向我們分析首爾、東京、曼谷的酷兒議題現況。例如重視文化傳統的韓國,流行文化卻夠商業得足以廣為世界接受;「金趙光壽將自己的結婚過程拍成紀錄片《我的男男婚禮 My Fair Wedding 》,用一個很貼切、溫馨的角度去說永久的承諾,引起韓國社會的討論,是改變韓國同志很大的動力。」


金趙光壽與他的伴侶

比起韓國,日本更為有趣「日本社會都是戴面具生活的,很壓抑。許多人不想把酷兒議題做大是因為擔心影響社會和諧。可是,東京酷兒影展已經22年了。日本某種程度上雖然保守,在全亞洲卻是比較發達的。」那麼相較下,社會風氣開放的曼谷呢?「雖然今年是曼谷的第一屆酷兒影展,但我認為是他們已經把它內化,看成生活的一部分了。他們的片量滿多,也已經在跨類型,像是泰國有名的驚悚片。非常成熟。」

細聽志杰的分享,我們才了解以愛之名的主題「愛,無所不在」可以分成許多層次來談:台灣從北到南、年齡從年輕到老、並從台灣跨足亞洲,志杰更邀請13個影展策展人,希望以國家定位去啟動亞洲酷兒影展聯盟,往後在酷兒影展上,能有更多亞洲聲音出現,同時將台灣推薦出去;看見愛的同時,也讓愛被看見。

辦影展,也是對自己誠實的交代吧

問起為什麼不是取名為同志影展,而是『酷兒影展』呢?「酷兒( Queer ),其實源自一個被歧視的字」志杰自己也曾被這個詞彙攻擊過,

「但我們為什麼不重新定義它,將歧視的字變成代表的字呢?若我們翻查字典,酷兒還有『不同於典型』的意思。或許我們可以為不同於典型感到驕傲。」

聽到這裡,翻轉詞彙的意義,也是一種進步的表現吧,才命名為『台灣國際酷兒影展』。

「出櫃這件事情如果可以改變家庭關係,也許我可以做一個範例,給別人更多勇氣去做自己。」

志杰笑著說:「舉辦酷兒影展幾乎讓自己百分之一千出櫃!」

談起與父母的往事,他語氣仍有些黯黯「當時我在台北已經活得很自在了。我很愛我媽,但又不能與她分享。」對於較於外顯的人來說,時常會懷疑父母是否真不知情。「家長會選擇性去看待事情的」於是同志話題便一直停留在模糊地帶,誰也不願跨出來。「第一屆正要大力宣傳的時候,才真的是坐下來把事情攤開的時候,我母親的感動在於我有這個勇氣去幫助別人。」出櫃後,與家人關係更好是很幸運的,透過影展,志杰的父親也更知道同志是怎麼一回事,還會叫同事朋友來看電影。

「同志人權,家長與家庭比法規還來得重要。」

對老一輩的人來說,同志或許仍是很陌生的概念吧。於是我問,若請志杰給還藏在櫃子裡的人一些建議會是什麼呢?「可以考慮帶爸媽去看電影。年輕一輩與老一輩人溝通的方式,電影就是很好的方式,看完你也不需要去討論呀,彼此沈澱一下」看著志杰溫和地回答,我發現他並非只站在同志立場發言,而是懂得體諒、考慮到雙方。

酷兒留學手記:孤獨是常態,「家」是同志耗盡青春理解的字

「出櫃是誠實面對自我,但不只是為了給自己看而已」

如同在他的作品《 Sandy and Chris 》中,便是老公有天向老婆出櫃的故事。當大家同情多年不敢做自己的男方時,我們都忘了,在同志隱藏自己的漫長時光裡,另一個人也投注了同樣的時間、同樣珍貴的青春。在我們急著證明自己的時候,卻沒有人照顧到被出櫃的人的心情。「每個人要面臨的壓力都不同。要懂得愛自己,不要傷害別人。」無論說與不說、出不出櫃,我想這都是最大原則。

不論你愛誰,我們都能一起看電影

如同北市的陽光註記,志杰並不認同非黑即白的選項。「我是行動派,但我選擇先談論它。當社會已足夠分裂的時候,我們更要有力量把大家聚集在一起。畢竟,台灣不是同志國呀,還有很多很多人是需要被考慮進去的。」一樣是行動派,看電影與抗議是不一樣的,志杰停頓了一下說「許多老人家不知道什麼是同志,但看完電影後,又找了很多鄰居一起觀賞;電影比看一本書、說道理有效,他的認同感與同理心是很強的。」

反同志夫婦到彩虹圍城現場的感動:我們想理解兒子的「愛」

「去年有許多中年男人會獨自一人來看電影,不怎麼和人互動,看起來有些不自在。在戲院裡或許比在酒吧還不突兀吧?」憶起去年影展現場,志杰帶著使命感地說:

「這個影展給那些想找出路的人一個了解的機會,透過電影與他們人生多點呼應與比較。」

像是這次影展中有部羅賓威廉斯逝世前的作品《心靈大道 Boulevard 》,講述耳順之年的男主角,在遇到一名年輕的性工作者後,開始面對心中潛藏多年的同志情感;唯有選擇誠實,才能解開自我禁錮,踏出幽暗的櫃子。


《心靈大道 Boulevard 》電影劇照

提起影展的最終目標,志杰說「希望有一天,台灣不再需要酷兒影展,不需要有我們。」聽到這裡,我也暗自希望有天不會再有櫃子之說。專訪尾聲,我總覺得有道光照進了朦朧的靜謐之處,一座微光之城悄然誕生;裏頭的人們看見前方路後,覺得能走向有光的地方,好好地看看這個世界。

在此之前,即便關注酷兒議題,也是流於友人間的談論;而這一刻,自覺又往前踏出了一步。有太多太多人需要我們的關注了,在還不能真正做些什麼的時候,走進電影院我想就是最好的方式。真心預祝影展一切順利,願那些動人的生命故事,能在人們心底醞釀出許多微小而美好的改變。(這不是上天的玩笑!落腮鬍少女:不再傷害自己,而是讓獨特發光

專訪之後,走入電影院之前,不妨一起來看看志杰從百中選三,推薦給我們的電影:

・《 同樂演劇社 The year we thought about love 》 純真、難得、天賦,開心指數:★★★★
他們不是最聰明美麗,而是最窮的、最邊緣的一群高中生;在主流之外,卻透過音樂給自己更多自信與舞台,不實際但值得看的紀錄片。

・《愛的原點 Starting over 》 故事可看性:★★★★
來自一破碎家庭的女主角,為了賺錢從事性服務,卻在過程中發現自己同性之愛的故事。

・《夏日狂戀 Summer 》 小而美的少女成長電影,感染指數:★★★★
兩個女孩相遇後,互相改變,產生勇氣去挑戰陳舊觀念的故事。


(走!一起去看電影:台灣國際酷兒影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