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家 Aleah Chapin 以熟齡女人的「裸」為題,告訴我們女人的美醜標準不是因為無暇,而是來自真實的人生。

「嫩白的肌膚,豐滿的胸部,勻稱的小腹,纖細而結實的線條,全身看來都是一種優美的弧線,不帶一點老年人起皺的醜惡。」說到女體,大眾總崇尚著青春,把美與凍齡之間畫下等號,下垂的乳房、微凸的小腹、斑痕累累的肌膚,這些「老化」的特徵在藝術中、在文學中、在媒體中、在大眾流行文化中,都成了該被遮掩的羞恥。

「在博物館中,你能看見任何以中老年裸體女人為主題的作品嗎?那些被隱身的女人去哪了?」懷抱著這樣的疑問,畫家 Aleah Chapin 以熟齡女人的「裸」為題,將那些在青春崇拜之後的「醜陋」,真實而確切地揮灑於畫布上。

Aleah Chapin 以親生阿姨為起點,創造了一系列裸體肖像畫。她說,「阿姨是看著我長大的,這一事實非常重要。她的身體記錄下了她的人生旅程,我從她身上見到了力量的化身。」這幅名為「Auntie」的作品獲得了國家肖像藝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第33屆肖像繪畫大賽(BP Portrait Award)冠軍,畫作的尺寸比真人還要大,完整展示年長女性每一處鬆弛和皺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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篆刻在女人身上的歷史

女人的歷史篆刻在身體上,寫下的敘事遠比我們的想像來得豐厚,從站立的姿勢、臉龐的輪廓、疤痕印記到皺紋,都在在是不會重複的歲月所累積而成,「世俗的觀點是女人不該展示她們的人生,她們應該是完美無瑕的,這種想法太不現實了,簡直是胡說八道。」Aleah Chapin 闡述了創作的初衷,當男人的白髮與傷疤被認為是時間給的榮耀,女人的身體卻只能被凍結在少女的軀殼中。

「我畫女性是因為我與她們感同身受。在藝術史上,大部分畫家通常會選擇把女性的身體理想化,我則想填補空白。我知道許多當代藝術家也會呈現非理想化的身體,我不是第一人,但還沒有誰把重點放在『缺陷』 上,並把缺陷作為一種美妙的東西呈現出來。」

過去藝術家如雷諾瓦,總特別迷戀於女人皮膚的光澤與緊實的曲線,所以他不斷追逐安黛青春的肉體、粉嫩的肌膚與陽光的相互輝映,對這些崇拜青春的藝術家們來說,完美就是畫出令人想觸摸的弧線。但 Aleah Chapin 成就了另一種畫家的典型,繪畫使 Aleah Chapin 能夠看到一切事物的「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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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經那樣熱烈地計劃過的遠景之後,青春卻始終並沒有以我們渴盼的姿態降臨,因為在現實斷裂的地方,夢才能匯流成人生。所以在繪畫的世界裡,Aleah Chapin 不評頭論足,並摒棄了世俗那一套關於美醜的標準。在她眼中,「獨特的殘缺」比「標準的完美」更顯得珍貴,而她是這樣毫無保留地愛著這個世界,用她的畫筆去描繪出女人在成熟的過程中,那令人難耐的赤裸痛癢。

當美貌的青春成了一種詛咒

這樣抗拒老化的社會,總讓我想起《紅樓夢》中的少女崇拜。對賈寶玉而言,因為女兒總要長大嫁人,不能永遠是女兒,而老化是件遺憾的髒濁:「女孩兒未出嫁,是顆無價之寶珠;出了嫁,不知怎麼就變出許多的不好的毛病來,雖是顆珠子,卻沒有光彩寶色,是顆死珠了;再老了,更變的不是珠子,竟是魚眼睛了。」賈寶玉對身邊女孩子們的出嫁,甚至是懷著一種傷悼的心情,因為他強烈地預感到她們身上那無染的天真即將被世俗毀滅。

可在當代社會裡,我們把「美女」稱作「正妹」,大辣辣地宣告能夠被稱「正」的一定是「妹」。我們的少女崇拜不再像紅樓夢中是心靈層面的純真,而是在肉體層面中能被慾望的青春女體。

女人的美貌被視為一種流通的貨幣,臉蛋與身材便是她的最大資產,美麗的多寡換算成可運用的財富。男人的灼灼目光指揮著女人應該具備的姿容體態,女人必須不惜代價將自己塞入那華麗而疼痛的標準裡:在烈陽下還拿著小外套計較露出的肌膚、在鏡子前對著橫生的肉指指點點、每隔個幾天,就要檢查自己身上有沒有多餘的毛髮、抗老產品在25歲以後就是周年慶該注意的焦點⋯⋯對自己鬆懈的女人,好似就對人生的價值不負責任,父權塑造出對美貌無限的崇拜下,美貌儼然成為女人的生存要件。

可這樣的美麗總有期限,只有女體才會在伴隨衰老的同時,被視為是價值遞減的滯銷品,所以女人視老為畏途。當我們到了大三大四,我們自嘲自己是比不上新進學妹的「老妹」;當我們逼近三十歲,我們開始焦慮自己是婚姻市場裡的棄物;當我們的青春是忘不盡的年歲以後,我們不能性感、我們要讓自己看來乾淨、我們只能當個優雅而規矩的母親,老去的女人「裸露」是不被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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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齡歧視也是性別歧視

我們常常聽到大家這樣說:「上了年紀的男人像美酒一樣越陳越香。」男人的魅力伴隨著年齡帶來的權力增長,反之女人超過一定的年紀時,卻被視為美好已過了賞味期,她們的容貌與身體不再被認為是可以被慾望的,不具有性吸引力的老女人既不被當成女人,也不是男人,她們只有在母親節會被歌頌母愛的偉大,平常的我們仍然在追逐著青春的女孩,為她們的美傾倒,而當老女人以不符合刻板印象的行為試圖攫取大眾的目光時,下場總是慘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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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年齡歧視往往伴隨著性別歧視而來。當瑪丹娜在今年葛萊美獎上,穿上漁網丁字褲露臀裝時,媒體標題紛紛以「不舒服」與「恐怖」來攻擊她,讓瑪丹娜在接受《滾石》雜誌專訪時,理直氣壯地點出女人老去後的忐忑:「那就是56歲屁股看起來的樣子,王八蛋!」

「每個人都用年齡來批判我,我直到現在還是不懂為什麼?」她表示經過多年的人權歷程,現在沒有人敢公開對黑人或同志發表詆毀言論,但每個人都可以隨意揶揄她的年紀,讓她不解地質問:「為什麼這可以被接受?」

瑪丹娜指出,年齡歧視是當今唯一仍被大眾漠視的行為,更無奈的是「只有女性會被攻擊」;她認為大部分女性到了一定的年齡,就自限地依照社會期待行事,但瑪丹娜仍堅持:「但我不遵守規則,過去不會,現在也沒打算開始!」

青春過後,就會是一種美的凋零嗎?女人的每篇故事開端都是那麼獨特,但結局的想像卻是那麼的貧乏。

在既有的期待下,女神是靜態的、永恆的青春,但老去也可以不優雅,就像 Aleah Chapin 的畫作、瑪丹娜的穿著表演,女人也可以不服膺於這套被男性設定的遊戲規則,不想在這樣女性迅速貶值的世界裡做一個守著本份的婦人,一再地顛覆、突破那些小清新的想像,大膽露出自己的身體故事,倔強地不與大眾所劃下的歲月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