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逝的時間,海岸的另一端仍有一群人堅持著,在那片土地上,流過淚、流過血,人們卻依然為了理想站在一起。

記得如何與情人深深地擁吻嗎?

那一刻,什麼都不再重要,一切也只是徒然,眼中只有情人,閉上眼觸碰那柔軟的嘴唇,是不是吻著吻著,就感覺自己彷彿是傾城之戀的白流蘇?

牆壁倒下又如何,只要有你。

這一個多月,我在瘋狂的熱戀著,以身以心,傾盡所有,只為一場並不浪漫、甚至可能沒有結果的愛戀。我戀愛的對象,非男非女,是我的城市。

自從928那一天,站在街上希望政府正視我城前途的學生,以已身肉體抵擋催淚的氣體、胡椒噴霧時,那一刻,我戀愛了。

我熟悉戀愛的感覺,但從未如此-不是一味的沉溺在腦海中將對方美化後的幻想、不是單純的覺得與對方相處愉快後的決定,而是我看到了對方的千瘡百孔,看到了最醜陋的一面,卻依然甘心與他共守。

離開是多麼容易的選擇,我的親人遍及很多國家。但我想留下,為這個一直都不可愛的戀愛對象而留下-因為這裡才是我的歸宿。

那一夜,我站在放過催淚彈的街道上,望著夜色已深的街上一張張筋疲力盡、年輕的臉,我眼淚不可抑止,問著身邊的朋友;「到底我們做錯了什麼,要我們的學生這樣站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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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地鐵站中,較我弟弟還要年輕、瘦小的他,腰間纏著手套、口罩、眼罩,扛著一箱水,往現場走去;

我看著上半身纏滿了保鮮紙、戴著眼罩,披著垃圾膠袋當雨衣的他,將女友推回地鐵站,對她說這裡好危險快走,然後自己轉身,走回現場;

而我,一個工作了幾年的成年人,看著我們一個個年輕的學子,快速地學會怎樣避開催淚彈、胡椒噴霧-我想大叫,你們,不是應該在談戀愛、走課打工兼職,下班一大伙去卡啦 ok 的嗎,為什麼要在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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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痛,然後慚愧。

那一夜在床上,我明白了什麼叫血液滾燙-那是一種令你翻來覆去,徹夜不得眠的感覺。我一直不很喜歡自己的城市-說是家,只是因為我在這裡長大,但我漸漸的看著這裡變了樣。我一直都不是勇者,我沒有能力與勇氣去拯救世界,倒不如另覓居所吧。就像蝸牛一樣,重新找個殼就好了。

但當我的殼,一次又一次被破壞的時候,我看著滿佈裂痕的它,我卻捨不得扔下它。

原來真正的愛上,不是對方有什麼異於常人的好,不是對方能夠帶給你什麼,而是在你看到對方千瘡百孔的一刻,你仍然願意去嘗試,去擁抱所有的不美好與殘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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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希望能夠以自己的能力,去令對方更好。

每晚下班後到現場,與在場的人們一起到各處的防守位置查看有沒有可疑人物、物件(如之前曾發現的刀、鐵通等),夜深了回家,休息睡幾個小時後上班;偶爾出狀況了、有人激動了,就跑到旁邊安撫、築起人鏈…

每日如是。

我疲倦嗎?累得很。

每天都不想離開被窩,在街上雖然有好心人捐出的物資如帳篷、桌椅,可是只要一下雨,就要不斷地搬家、重頭搭好防水帆布…無止境的執拾、重建、清潔、抹拭,而我其實是家中從不做家務的女生。

那天停雨後,我從剛清潔殺菌後的帳篷鑽出來,男生們禁不住定定的望著我,說「哇,你頭髮亂得不像樣了啊…你在我心目中從來都不是這樣的…」

別人看來,這是一場苦戀吧。永遠都睡不夠的日子、每晚彷彿徒然的等待,期待一個自己心底也知道不一定出現的局面:但我甘之如飴。

好多個晚上,我撫摸著帳篷的支柱,那麼幼的幾條鐵加上兩塊布,竟然就變成了我們在街上的家,而且是四十多天的家。觸摸著冰冷的鐵支,眼底卻漸泛起溫熱的淚水-我們都是這些看上去很幼、很易斷、受不住狂風的鐵支,但只要緊緊的捆在一起,我們就能容下別人進內,搭起一處小小的避風之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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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多天以來,我的朋友從帶點興味的目光,到手機裡一條又一條的「你真的好棒」、「堅守下去,背後有我」、「保重身子才能走更遠的路」…原來,堅守是有成果的。

或許明天,我們就要被迫離開;或許明天,我們又要面對多一次的催淚彈、胡椒噴霧;但不要緊,我們都在,曾經都在。

烙記在那年香港本應車水馬龍的馬路中心,有著一群固執的人,與自己的城市談一場傾城之戀。是這場戀愛,傾覆了我城,從此,我們不再一樣。

歷史會告訴你,這一場戀愛的名字,叫做永恆。

*很少這樣打出來,只是我希望,大家路過的,也為我們打一下氣。沒想到,太陽花開遍以後,接力的會是黃色的雨傘。

很想到台灣旅行,只是本來的計劃都打斷了…不要緊,我在這裡,願你們留下腳步,告訴我你們在,讓我在香港的金鐘,懷抱著你們的字句,爭取我們應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