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洪滋敏帶我們走進馬來西亞變性人的妓女區,也許我們會重新思考,什麼才叫做「正常」?

「她們都是這一帶的妓女。」開著車的 F 說。巴生(Klang)舊市區的那個街角,黑黑髒髒的人行道邊蹲坐著三四成群大多穿著印度紗麗的女人… 「噢...」她們並不是頂年輕,身材也不特別標誌,「喔對,她們都是變性人,」F 又補了一句「客人主要是馬來西亞的外籍勞工,因為沒什麼錢,她們比較便宜。」

去了好幾天那個一點都不起眼的街角,想和這些妓女「聊聊」得先經過她們的「媽咪(老鴇)」同意,卻一連撲了好幾個空...「媽咪呢?」朋友 F 用英文問著成群蹲坐著的印度女人,她們已經習慣天天都會看到我們,「媽咪在忙,等等下來。」其中一個眼睛好像被打腫的女人瞇著一隻眼睛對我們說。(同場加映:踏入燈紅酒綠的世界,一個男公關的自白書

我們便先去附近的茶餐室吃點東西裹腹,吞了一碗生孰蛋和一杯熱咖啡,茶餐室的旋轉扇嗡嗡嗡地配合著稍許喧鬧的人聲,我盯著外頭白亮亮的陽光,想著那些仍坐在街邊的她們…

「媽咪,是我們找妳啦!」F 說著中英馬來文交雜的句子,看起來已經有些年紀能見白髮的媽咪。

那一街腳有兩群由不同的媽咪管理的妓女,我們決定直接上樓去她們「工作」的地方找媽咪。走在那條黑黑長長悶熱的窄樓梯,突然一陣嗆濃刺鼻的味道,燻得我不禁強烈地咳嗽...

一條長長走廊分出約十間的房間,外加上一間供奉印度神的廳堂,漆成淺綠色的牆壁,從那些為掩蔽的門可窺見小小的房間裡頭就是一張簡單的木頭床,我轉頭一扇門打了開來,走出一個穿著紗麗的印度女人及身後跟著一位男人。我不願在未經得同意前拍照,所以在負責掌管那裏媽咪用會佔用工作時間等理由把我們趕下樓前,並沒有留下任何一張裡頭的照片。(推薦閱讀 我在印度人身上學到的事:最難是心安

下樓後我們找了另一個媽咪,她仍然沒有答應,但說如果有妓女願意的話也行。於是我們便找到了 S 和 R 。

R,四十歲,印度裔馬來西亞人。約二十一年前至泰國作了變性手術,當時是馬來西亞法律允許變換性別的最後一批,所以身分證上是女性,已合法結婚,領養了一個小孩現為七歲,丈夫知道她從事特種行業,但也因為有家庭其他經濟上的支持,R 只算是兼職大部分只接熟客。(同場加映:一窺紅燈區生活 世界第一家妓女博物館

S,三十一歲,印度裔馬來西亞人。約八年前至泰國作了變性手術,那時馬來西亞法律已禁止改變性別,所以身分證上仍然是男性,馬來西亞不承認同性婚姻,所以即便有男朋友的她仍無法合法結婚。通常接客的時間是白天,同時也是印度舞者的她晚上有時會有排練或是表演。因為上的是華人學校所以說了一口好中文,曾在一間中國的巧克力工廠上班,也做過導遊,但因為錢和其他個人因素轉而從事特種行業。

我們在S自己租的房間裡簡單地聊天,房間角落擺著梳妝台及恭奉印度教裡的變性神Bahuchara Mata。

S 的房間角落擺著梳妝台及恭奉印度教裡的變性神 Bahuchar M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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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那群裡頭除了大部分是印度裔外,也有來自孟加拉,泰國或巴基斯坦等的妓女,且幾乎所有的「姊妹」都是在泰國作變性手術,價錢約十萬至二十萬台幣,整趟約一至兩週,手術只花了三個半至四小時,回國繼續接受約四十天的藥物治療後便大致完成。接受變性手術超過二十年的 R,也已幾乎不再使用藥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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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姊妹會在變性手術後再多花錢去作外部整形,讓自己看起來更『女生』。」S 說。

「身為一個變性人,接客的過程有什麼和一般的女生不一樣的地方嗎?」我好奇地問,

「都是一樣的。」

「那…也一樣有高潮嗎?」

「是的。」

才知道原來只要手術做的好,其實除了因為沒有子宮無法懷孕外,所有生理上的功能就和天生的女性幾乎是相同的。(之後又查了資料,發現變性手術的成功與否看的是是否術後能獲得高潮,而世界平均是30%,而泰國則高達66%)

當我問起她們當初為什麼想做變性手術,「因為從小就覺得自己是個女生。」S 毫不猶豫地說「小時候我就喜歡拿著床單跳舞,一直希望自己可以成為厲害的舞者。」

「接客時有遇過什麼困難嗎?」我問,「曾經有一個客人正在談價錢的時候,突然拿起鑽子攻擊我的臉,那次的驚嚇讓我幾乎一個月都無法工作。」S 說,「有一次在客人完事後,客人突然想要搶我脖子上的項鍊,我邊喊邊衝了出去,但最後他還是跑走了...」R 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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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身分找工作真的很不容易,一開始大家認為你就是一般的女生,但拿出身分證時卻又發現上頭寫著『男性』,這樣的矛盾讓我們很難在社會上有平等的對待,很多姊妹並不是真的想從事這樣的工作,雖然有一些 NGO 組織會幫忙我們,但仍然非常困難...」

「想想看,光是你們身為『正常人』就要面對多少困難,然後再來想想看身為一個變性人所面對的又該是多少?」

S 最難過的一次是她和男朋友相愛,但男方的家人堅決不接受這樣的關係...

「為什麼?我不是壞人,我沒有做錯事...」

「如果賺夠了錢,我想開一間花店。」R 突然露出細微的笑容。

「如果可以給你們許一個願,妳們希望會是什麼?」在就快要結束後,我丟出了這樣的問題,幾分鐘後,S 抬起頭緩緩地說:「我想成為一個『真正的女人』。」整個訪問裡頭一直都款款而談直爽的她,我卻看見她邊說,眼裡邊閃爍著淚水…

「我希望不要再當人了...」R 從旁插了進來「 當一個人,太辛苦了...」

陽光從 S 的房間窗戶灑了進來,S 起身到角落的印度神壇前祈禱,我起身謝謝她們便離開了。當我走下那鬱暗的走廊,那既狹窄卻又空蕩的樓梯間裡,似乎正又細細地迴盪著:「 當一個人,太辛苦了...」(性別困境從哪裡開始?脫褲、變裝,和性別學校教育

 

攝影 / 文字:洪滋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