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通往喜悅之路?口碑滿滿的《最後一次相遇,我們只談喜悅》紀錄達賴喇嘛與屠圖主教的對話,有趣的是,他們的觀點有相似卻也有相異之處。

「你快樂嗎?」一句平凡無奇的問候,也許已經問倒不少人;但這句話遠不及「你喜悅嗎?」來得更令人沉寂。

快樂也許來自人們變得越來越強大、美麗、權勢、富有,而喜悅則是因為我們擁抱了人生的脆弱與裂痕,而得到豁然的無有。

整個社會都在鼓吹人們追逐快樂,我們每一天都被快樂的影像所包圍──買下新車新房、網帥的健碩肌肉、網美的美食行程配火辣身材、週末組團攀山潛水、帶新款包包出國旅行秀飯店套房⋯⋯

另一邊,人們不再敢去展示自己的脆弱,就像一些諮商個案,都異口同聲地表示過:

  • 「大概沒有人會喜歡看到負面的東西,所以我都不會上傳分享自己的心情。」
  • 「我在別人面前總是戴著好好先生的面具。」
  • 「我和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彷彿每個人都活得很快樂,而不快樂的人是另類。

然而,事情真的如此二分嗎?那些追逐快樂的人,如果只停在追逐快樂的層次;以及那些不快樂的人,永遠把自己設定成悲劇主角,不才是真正阻擋人們尋求「喜悅心境」的障礙嗎?

女性。
圖片|Photo by Jade ThaiCatwalk on PIXTA

在《最後一次相遇,我們只談喜悅》一書中,作者之一南非聖公會戴斯蒙.屠圖(Desmond M. Tutu)大主教說:

「我很不想這麼說,但找到更多的喜悅,並不能讓我們倖免於人生中必然的困苦和心碎。事實上,我們還可能更容易哭,但也會更容易笑。也許應該說,更真實地活著吧。即使困苦,也不會因此變得冷酷。雖然心碎,卻不會因此崩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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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們只追求快樂,就完全無異於一頭趨樂避苦的動物,生命中那些無可避免的、命運般的、令人失落的事情,便永遠被打上「令人傷心的脆弱」標記,而送往潛意識深處關禁閉。

如果達賴喇嘛只追求快樂,他就會留在布達拉宮,當一位被尊崇的活菩薩就夠,但為了西藏人生活與精神上的福祉,他成了當權者的眼中釘,而走上半世紀的流亡人生。他帶著喜悅的心說道:

「任何事情都有不同角度。舉個例子,我們失去家園,成為流亡難民,但這段經歷也讓我們有機會看見更多。就拿我個人來說,我得到更多機會認識不同的人、不同信仰的實踐者⋯⋯這些新的契機,在我流亡以後才到來。」

「所以,我還比較喜歡流亡的這五十年人生。對於體驗人生比較有幫助,有更多機會學習。所以說,事情只看一個角度,你會覺得好慘。但從另一個角度看同一件事,你會看到同樣的不幸卻帶給我新的契機。那不是很好嗎?這就是我不傷心也不怨恨的最大原因。」[1]

沒有人能夠避免生命帶來的現實與挫折,問題是我們怎樣去面對並接受它。

美麗風景。
圖片|Photo by Faye Cornish on Unsplash

記得小時候,我十分厭惡自己天生的氣喘症狀,它讓我身體瘦弱,病發起來,要用十分鐘才爬完短短三層樓梯回教室,即使吃藥後緩解,也會整天昏睡,無法集中注意力聽課。

但氣喘也讓我更珍惜能正常呼吸的每一個片刻,在那片刻放上所有的專注力,樂趣無比,我是這樣理解今天自己在研究學問,或彈奏鋼琴時的心流狀態的。

當我們敢於看進生命裡註定般的脆弱,便會發現那道裂縫中,原來藏有一顆將結出喜悅的種子正在萌芽。

女人迷創作者 心理師哈理斯 Harris

只不過,更多的喜悅確實並未讓人們倖免於困苦和心碎,我們仍會痛苦、妒嫉、唏噓,但冷酷與崩潰已經不再是必然的選項,因為我們更真實地活著,接納了人性的軟弱與不足,停止製造和演出自己的悲劇腳本,反而擁有更多的喜悅。

那些彷彿與生俱來地追逐及享受快樂的人,其實也有因著排拒痛苦而形成的盲點:主流者容易缺乏反身性思考,忽略團體中的弱勢,以自己的想法為中心。達賴喇嘛說:「太自我中心的想法,是痛苦的溫床。」

痛苦,往往來自一種「快樂(享樂)中心」的人生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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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以為自己只要更多快樂,但其實人們內心真正渴望的,是喜悅;喜悅包含了快樂,喜悅涵納的比快樂更廣──屠圖主教這樣認為,而我試從心理學角度去深化這個觀點。

精神分析師漢斯.寇胡特(Heinz Kohut)用多年的臨床經驗,指出喜悅(joy)與快樂(pleasure)兩者在深度心理學上有著不同的根源:

喜悅不是快樂的昇華物,喜悅與完整自體的體驗(experiences of the total self)有關;而快樂只是自體的某部份或某成份的體驗,且無論快樂有多強烈,指的仍是如感官滿足之類的有限體驗。[2]

喜悅是一種更廣、更涵納的情緒經驗,它由某種成功、自我的表達、透過創造力的自我表達所引起。要得到喜悅,寇胡特認為人們要對自體──「我是誰?我的力量是什麼?我的目標在哪裡?」──有決定性的、明確定義的堅定感。

如此,人們才會覺得生活是有價值的,並感到滿足和喜悅的祝福感。[3]

心境。
圖片|Photo by Lucas Calloch on Unsplash

我相信這兩位宗教領袖之所以常活在喜悅之中,正是因為他們很清楚自己在世能做的、要完成的目標是什麼,並用各種途徑去表達這個人生任務。

換言之,人之所以無法喜悅,精神分析學式表達是:人們沒有真實的認識自己與他人,在不穩固的自尊中掙扎著。擁有喜悅的自體基礎,代表人對內在需要有真實了解,它是來自被理解、支持、欣賞的母性經驗,以及能依靠、設定目標、完成任務的父性引導。

停在享樂的層次的人,像是不斷重覆以潛意識地找回被照顧的快樂,無法接受自己不是大片主角;

把悲哀無限放大的人,則是在無力逃離或解決現況的被動性中,主動把自己編寫成最悲劇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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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作為一篇對《最後一次相遇,我們只談喜悅》負責任的書評與推薦,我還希望為讀者指出達賴喇嘛與屠圖主教,兩個觀點的差異。

第一,達賴認為屠殺百萬猶太人的希特勒,在小時候跟其他小孩沒有差別,他同樣得到過母親的關愛,日後他的惡行都是源於內心深處的邪念、自我中心與暴力。

但屠圖強調那些到處欺負他人的人,其實是內心充滿恐懼與不安全感的人,有一位母親跟有否得到足夠的愛(心理健康)是兩回事。

第二,達賴認為人要培養「精神的免疫力」,即通過(佛法)鍛鍊心智,學習如何避免毀滅性的情緒、養成正面的情緒和想法。就像強壯的人,即使病毒入侵也很難讓他生病。

屠圖則認為,人應該學習的是接受自己本來的樣子。人可以像達賴說的鍛鍊心智,但不必因為有七情六慾就感到內疚、認為自己不夠強壯。就此,達賴不同意七情六慾是無可避免的,他強調精神的免疫力能阻斷慾望的產生。

上述差異就好比是「行為主義」及「情感教育」間的互補關係。

雙生花瓶。
圖片|Photo by Lucas Calloch on Unspla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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達賴像是認知行為學派的教育理念,強調的是通過想法及行為的修行方法(法門)而達到某種「境界」;屠圖則像是精神分析學派的情感理論,重視人心複雜的情緒發展,減緩內在嚴厲性(超我),讓人更接受自己的一些本性(本我),才是改變自我的方式。

這就像是在諮商工作裡,有些案主期待更多的指導和生活建議,把心理師視為人生教練的角色,但另一些案主更期待內心的種種能被彼此理解,需要心理師通過聆聽與情感的回應來處理內心的衝突。

無論如何,喜悅,都是一種伴隨各種成熟或發展上的成就指標的情緒感受(emotionality)。[4]

作為一位心理師,在看完《最後一次相遇,我們只談喜悅》以後,我想把喜悅表達為一種情感成熟(emotional maturity)的心理狀態:

喜悅,是去了解自己的情緒根源、接納它們、原諒自己的過程。

女人迷創作者 心理師哈理斯 Harris

當我們不再迷戀自己從苦難中自我衍生的悲劇,或是當我們敢於接受生命中的苦難時,這一情感的成熟就自然會帶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