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齊婭.古菲寫下《阿富汗的女兒在哭泣》,裡面有她的人生故事、生命經驗以及關於她如何在充斥父權的政治領域中,倡議理念。

政府派巴士將所有女議員接往國會,車輛經過這些興高采烈舞蹈的人民時,我內心充滿喜悅。經過卡札伊總統和馬蘇德的巨幅海報時,我哭了出來,這時我真的覺得自己是新阿富汗的一部分,這個國家終於擺脫暴力、擁抱和平,看到如今這樣的成就,我個人的犧牲絕對值得。

有生以來我第一次覺得驕傲、成熟,覺得自己有能力改變現狀,也有可以帶來改變的力量與聲音。我很快樂,卻忍不住一直哭泣。

哈密德過世後我很少哭,這輩子經歷了太多悲劇:父親遭暗殺、哥哥被殺、母親過世、丈夫過世、家園遭掠奪。我流過太多眼淚,原以為已淚乾,但在這個重大時刻我卻哭了一整天,只是這一次,我是喜極而泣。

那天是我第一次踏入國會大樓,想到這裡將是我未來工作辦公的地方,內心充滿興奮。根據各方決議的阿富汗戰後治理新制度,國民大會是國家立法機構,共分下議院「人民議院」(Wolesi Jirga)與上議院「長老議院」(Meshrano Jirga),上下議院各有二十三位和六十八位女性成員,我是下議院成員之一。下議院共有二百五十名議員,任期五年,根據各省人口比例由人民直選。

根據規定,每一省有兩位女議員保障名額,確保女性候選人可當選。上議院有三分之一的成員由省議會選出,任期四年,三分之一由各省區議會選出,任期三年,另外三分之一則由總統任命。上議院同樣具有婦女保障名額。

此外還有最高法院(Stera Mahkama),是阿富汗司法體系最高機關,由九位法官組成,任期十年,需經總統任命與國會同意。法官必須年滿四十歲,擁有法律學位或有伊斯蘭法學體系相關經驗,且不得加入任何政黨或與政黨有關聯。

我環顧四周,體認到身邊有些同僚曾擔任過總統、內閣首長、省長與聖戰士司令官,如今,他們都跟如我一般的女性並肩而坐。多年前,我父親曾效命過的前任國王查希爾曾經承諾會帶來民主,當時他也在此,如今垂垂老矣,流亡歐洲,但為了這歷史性的一天,他最後一次踏上家鄉土地。

國歌響起,全體起立,我看著身邊新當選的同事們,覺得能在他們臉上看到阿富汗今日全貌。這些人裡有身著傳統長袍的男性,穿西裝打領帶的知識分子,年輕人、老人、女人和各個族群的人。對我而言,這是民主的意義:有著不同觀點、文化信仰與經驗的人,在一個屋簷下團結共處,為共同目標而相互努力合作。在阿富汗經歷這麼多血腥與眼淚後,能看到這樣的和諧,十分美好。而能更進一步身為其中一部分,更是美好。

更多愛國歌曲響起,其中包括這首〈這土地是我的祖先〉(Daz Ma Zeba Watan,〈This Land Was My Ancestors〉),這是我最愛的一首歌,總結了我對祖國的感情。歌詞是這樣說的:

這是我們美麗的國土,這是我們深愛的國土,這塊土地是我們的生命,這塊土地,阿富汗。這個國家是我們的生命,這個國家是我們的信念,我們的孩子從會爬開始就如此說著,這是我們祖父們的土地,這是我們祖母們的土地。

這是我們最親愛的土地,這塊土地,阿富汗。我為了它的河川犧牲自己,我為了它的沙漠犧牲自己,我為了它的溪流犧牲自己。這是我們熟知的土地,我的心因為它而發光,這塊土地,阿富汗,我們的心因為它而發光,這塊土地,阿富汗。

這是我們美麗的國土,這是我們深愛的國土,這塊土地是我們的生命,這塊土地,阿富汗。


圖片|大田出版 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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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文縟節的開幕典禮結束,終於到了開始工作的時刻。我下定決心不讓自己被視為「只是個女人」,所以從第一天開始就積極提出議題,很快地便贏得敢言有能力的稱譽。

我同時也清楚表達會秉持專業問政,並與各方合作。國會內許多男性成員都與女性成員唱反調,竭盡所能地恐嚇我們。我們發言時,他們會試圖讓我們閉嘴,有時甚至乾脆離席。對某些支持我們的男議員,這些人則對他們動輒貶低輕視。

有一次,某位男議員在教育辯論時贊同女議員的看法,被剝奪了發言權,其他男議員則開始刁難他,笑他是「女性主義者」—這一詞在阿富汗是對男性的莫大侮辱。

我對這些事早就習以為常,阿富汗國會的氣氛喧鬧且經常擦槍走火,傳統表達不滿的方式是拉對方鬍子,因此有時候大家互拉鬍子拉成一團。我認為在這些情況下,表現敵意或大吼回去於事無補,所以我反而試著創造互相尊重的氣氛。

我有風度地傾聽反對意見,盡可能地找到雙方共同立場。民主是為自己的信仰奮鬥,但同時也必須學著接受大家都同意雙方各有不同意見的事實。

在此同時,我也對自己發誓絕不背離我所相信的原則與價值。如果總是隨波逐流,一定會迷失而且找不到信念。我的核心價值是推廣人權與性別平等、消除貧窮、讓更多人能接受教育,這些價值永遠不會改變。

可惜的是,有些女議員無法承受改變的過程所帶來的壓力,到現在我從沒聽過她們在國會發表過任何意見,這讓我非常難過。

但是有些女議員又過於敢言,有位名叫瑪拉賴‧喬亞(Malalai Joya)的女議員因此在二○○七年遭到停權。她先前接受電視訪問時將某些國會議員比喻為動物園或馬廄裡的動物,因此所有國會議員投票表決她違反了國會規定。

我十分推崇瑪拉賴的抱負跟熱誠,對於她遭到停權也感到遺憾。她犯的錯可能是因為過於熱誠,真正的立法成就不光是靠講話大聲就能獲得。

政治是長期遊戲,聰明的政治家需要在既有規範框架內運作才能達到真正的效果,很多時候,推動立法變革的唯一方法只有合作、偶爾讓步,並且隨時努力找到共同立場。

國會開議那天,所有新任國會議員必須將手放在可蘭經上宣誓效忠國家,承諾對阿富汗與其人民誠實。當我把手放在可蘭經上宣誓時,覺得內心充滿了強大的責任感。

我知道說出實話很痛苦,但還是要說,由於阿富汗政壇目前依舊充斥貪腐風氣,因此並非所有我在國會的同事都認真看待就職當天所做的宣誓跟承諾。

上任第二天,大家開始辯論該由誰擔任國會中各個領袖職務例如議長、副議長跟各祕書長,這些都是議院中位高權重的政治職務。我已和幾位議員成了好朋友,例如年紀最輕的薩賓娜‧薩吉(Sabrina Saqib),我告訴她我想競選副議長一職。

當時的感覺是一旦落選也毫無損失,反而可藉由參選將女性的意見傳達到立法體系高層。薩賓娜相當支持我,也同意如果我出馬競選對阿富汗婦女會帶來好處,但她也警告我獲勝機率不大,還可能會面臨來自某些男議員的強烈反對,她也擔心我的知名度還不夠,也沒有其他有名的議員支持我。

之後我開了家族會議,家人也提出相同警告,曾擔任巴達克珊省庫夫區區長、當初也想參選的納迪爾完全反對我競選副議長,他對我說:「法齊婭,女人當國會議員已經太過分了,妳的野心應該到此為止。如果妳出馬競選副議長,一定會輸,這會影響我們家族的政治名聲。政治不光是妳一個人的事情,而是攸關整個家族的政治王朝。」

這些話很刺耳,但我了解他想表達的重點。在阿富汗傳統中,政治就是贏得選戰或獲得權力,而不是一般人可藉由表達意見展現意志的真正方法。在過去,如果阿富汗政治家庭的成員選輸了,會摧毀整個家族的名聲。但我已準備好承受這樣的風險,這對我來說是更大的戰爭,一場為了服務人民的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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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我跟蘇赫拉和雪赫薩德談這件事,她們給我的反應最正面。蘇赫拉當時只有六歲,雪赫薩德七歲。蘇赫拉很早就展現出對政治的喜愛,居然幫我想出一個競選好點子,「我會從學校召集一百個孩子,每人給一面旗子,然後到國會去請議員們投給妳。」我給她一個大大的親吻表示感謝,很訝異一個六歲孩子的想法居然這麼務實成熟,也很自豪她小小年紀就能從大處著眼。

雪赫薩德個性溫和體貼,讓我想起她們父親。

她握著我的手,目光堅定地看了我許久後說:「母親,國會中的女性一定要有一位擔任高層職務,如果是妳的話更好,因為我知道妳是最優秀的。我知道如果妳當選的話會更努力工作,陪我們的時間會更少,但我們可以照顧自己。」我差點哭出來,這完全是哈密德仍在世時會說的話。

因此,我決定出馬角逐副議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