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透過四部紀錄片，介紹四位常人眼中的「怪咖」，然而他們並不怪，只是不刻意隱藏自己的不同，並且致力於實現自己認為重要的事。
《怪咖系列》是由曾執導《紅盒子》、《拔一條河》的金馬獎導演楊力州導演所監製的一系列紀錄電影，每部約 30 分鐘左右，預計邀請 18 位臺灣年輕導演，紀錄 18 則「身邊」那些在旁人看來「不尋常」的故事。
目前怪咖系列已先產出四部，分別為《動保蝙蝠俠》、《非法母親》、《多肉女子生存之道》、《尼泊爾布思議》，四部皆已登上院線，後續系列電影也將陸續產出上映。
這些電影中的故事，其實離我們都不遠，劇中的主角，也至少都有一個，就像是你我身邊曾出現過的朋友、同事，那種看見時，會有莫名熟悉感油然而生的人物。而電影當中紀錄的，正是那些我們好像隱約聽過，卻很少如此親身地去傾聽的，這些身旁的人，關於對待動物、想生孩子、喜歡自己、與面對月經的日常。
他們都被旁人譽為怪咖，都曾被笑傻，也曾被不看好，甚至因此遭受攻擊、辱罵，他們也會害怕，也會難過沮喪，但放棄，卻從沒有成為他們故事裡出現過的決定。他們不一樣，跟這個地球上的其他個體一樣，都是那麼樣的獨特，卻不刻意隱藏自己的不同。
他們是怪咖，而這些，是他們的故事。
（以下內容具有嚴重劇透，請斟酌閱讀）
《動保蝙蝠俠》：任何人都可以選擇做對的事，無論你是誰
動保蝙蝠俠，就像是完成了導演心願的一部電影，用西方漫畫改編電影的手法作為開場，彷彿為一個臺灣版超級英雄的故事揭開了序曲。一個身形壯碩、雙臂佈滿刺青、眼神凶煞的男人映入眼簾——他是「李火山」，本片中的超級英雄，一個霸氣背後滿是柔情的動保工作者。
整部紀錄片描述他如何在做過眾多職業後，最後因一場意外，發現到這些生命正無情也無奈地被人類，這地球上的另一種生命踐踏著。於是決定投入動保，持續與許許多多墜落在城市各處的生命相遇，彼此救贖著。
圖片｜《動保蝙蝠俠》劇照
片中記錄下多起動物虐待事件，有長期重複殺狗的拾荒老人，也有用流浪之家中繼站作為募款利器，實際上卻僅提供十分簡陋的環境給貓咪生存的爭議案件。
我原先預期哥會用片頭氣憤講述虐待動物事件那樣義憤填膺的態度，在處理每一個虐待動物的人，然而，當他真的在調解這些案件、拯救受害動物的時候，卻又是那麼樣的彈性、充滿智慧，甚至是溫柔。
他說，很多時候，虐待動物的可惡之人，也真的有那些你無法忽視的可憐之處，而對待他們最好的方式，從來就不是硬碰硬。這些人通常會做一次，就一定會重複相同行為，因此為了避免他們再度犯案，最好的方式，就是真實了解他們的困難，也跟他們商量折衷方案，並適時先把手邊看得到的動物救回去，能救一隻，是一隻。
因為是紀錄片，一切並非事先排演，更沒有既定劇本，所以皆是那麼樣的真實且立體。
李火山每日工作十幾個小時，不僅實際救援，也走遍全臺演講，培養孩子動保觀念，從不停歇，燃盡自己的一切，只為保護這片土地上更多同樣值得尊重的生命，卻也因此必須放棄自己生命中的某些區塊。
整部片最打動我的地方，其實是他與女兒的敘事。從家人的角度看見拯救生命的工作與花時間陪伴孩子、伴侶之間的兩難，從女兒的敘事，看見從前的不諒解、恐懼、擔心、甚至是埋怨，到後來雖也說不上全然支持，卻有更多的心疼，希望不只是爸爸，還有更多人可以加入這個行列。因為「拯救世界哪有可能靠你一個人，但有你，才有可能拯救世界」。
唯有更多人一起在心中存有重視生命的種子，令人心碎的事件，才有可能逐漸減少，而爸爸，也才有可能回家。
在電影座談的最後，李火山說，「人類有時候真的是很討厭的動物，總是不懂得尊重別的生命」，但即便如此，接下來的他，還是希望能成為他所處的黑暗世界裡，那微弱卻富含價值的光芒。而他，也想多花一些時間，去陪伴那些過去他忽略去愛的，身旁的人，也想更多去學習，愛這種討人厭的生命，人類。
《非法母親》：我們相愛，卻無法擁有自己的孩子
2019 年 3 月，臺灣成為亞洲第一個同志婚姻合法化的國家，登上國際各大版面。然而，同婚之後，在愛這條路上的挑戰，其實才正要開始。
小雨與世平是一對同志伴侶，他們因為希望能共同養育一個生命，因此走上了試管嬰兒這條路。由於他們希望兩人都能共同經歷孕育的過程，因此計畫用世平的卵子，結合精子銀行的精子，並在小雨的子宮內孕育。
但他們想執行的，符合這樣計畫的試管手術，在法律規定上，並非誠如異性戀夫妻在如此直覺。因為在臺灣，這樣的手術過程將被認定為代理孕母的行為，因此屬不合法範圍，以致無法執行。所以他們必須長途跋涉，前往異鄉，開啟一趟成為母親的旅程。
透過鏡頭的紀錄，我們看見愛的自然與簡單，卻也看見了，成就愛，是一條多麼不容易，多麼歧嶇的遠征。
圖片｜《非法母親》劇照
兩個相愛的人，走了這麼多年，才終於在法律上，擁有與跟其他性向不同的伴侶，一樣可以被認定的權利，卻仍有許多未被看見的，對異性戀伴侶來說，幾乎毋須擔心的事情，甚至沒有特別想過的事情，在同性伴侶身上，仍屬未達成的想望。
在非法母親的故事裡，我深刻感受到愛的力量是如此強大，在七十八億人之中，好不容易，我們遇見了彼此，並因愛而攜手而結合，以至於讓愛強大到我們願意突破眼前任何可能的、不可能跨越的難關；但愛的力量卻也如此渺小，渺小的在偌大的體制與世界面前，顯得黯然無光、微不足道，甚至讓人忘了注意。
但在世平與小雨的故事裡，我們依然看見，只要有愛，希望終究會像生命的誕生一樣來到，雖然有時遲了，有時路必須多走一些，但終究，還是會降臨在你我身邊。
《多肉女子生存之道》：我跟別人不一樣，但我也可以愛自己
看一看自己，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你喜歡自己嗎？你能大聲說出，你喜歡自己嗎？
我記得曾在演講當中問過觀眾這樣的問題，當時台下沒有一個聽眾願意舉手告訴我，他是喜歡自己的，他是無條件喜歡著那樣不完美的自己的，甚至連我，都不見得可以。
因為在我們心中，不存在著定數的那個標準下，自己，永遠都不曾符合標準，無論身形、無論長相、無論個性，無論我們改變成什麼樣。那樣的不喜歡，來自於我們慣性地擔心別人看待我們的樣子，慣性地忘記，照顧自己的感受，正視自己的存在，本身就美好的事實。
馬力與 Amy 是兩位體型豐腴的生理女性，他們都曾因為身形，而自小受到嘲笑、不友善對待。在他們家人的眼中，既是擔心，又是心疼，而更多的，時常是自責、無助。沒有一對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成為他人茶餘飯後的笑柄，更沒有一對家長，願意看到自己的孩子受到這般屈辱與對待。
但在我們習慣的審美觀念裡，他們的身形，確實很少與「美」畫上等號。這樣的習慣，也很少在受到討論時，將標準訂定的失衡納入討論，更多的時候，討論的都是他們的身材，是如何與負面健康、觀感，畫上關聯性。
但馬力與 Amy 並不願就這麼屈服了，他們因為自小的經歷，與受到的傷害，心裡也同樣養出了相對堅強的力量。他們知道自己不一樣，知道自己跟那些常見的、習慣的美，有很大的出入。但他們希望透過自己的故事，重新定義自己的美，更重要的是，重新詮釋自己的選擇與自在生活的權利。
縱使他們長得跟許多人不同，那也從不代表他們不能因此而喜歡自己；縱使他們生活的方式跟許多人相異，那也從不表示，他人可以強加自己的觀念於他們之上，尤其當他們的行為與存在，壓根沒有阻礙到任何人的生活之時。
他們經歷過風雨，經歷過傷痕與心碎，經歷過想要放棄的時刻，卻也因此而成為他人療癒的契機，成為成就他人的力量。他們是長得跟許多人想像中的標準不太一樣，但除了身材樣貌，其實一切，並沒有什麼不同。他們也想喜歡自己，也想善待他人，更是能帶給這個世界更多能量的存在。
圖片｜《多肉女子生存之道》劇照
《尼泊爾布思議》：是他們帶我學會了，與自己、與自然共存
本系列的最後一部記錄片，是我自己最熟悉的故事，一個隻身前往尼泊爾，在當地與婦女共同製作起布衛生棉，曾在 2017 年被 BBC 譽為百大女性的臺灣人，林念慈的故事。
念慈說，他一開始根本不知道這部片的片名是什麼，要記錄哪些事，只知道導演姚登元，同時也是他的多年好友，要記錄一個故事，所以就讓他跟著，到尼泊爾去拍攝了。也因此，當他聽到本片其實是「怪咖系列」電影的其中一部紀錄片時，還有些傻眼。他說，自己其實從不覺得自己怪，只覺得，一件事該做，然後就去做了，並一直做到現在，僅此而已。
延伸閱讀：BBC 百大女性！專訪棉樂悅事創辦人林念慈：每個人都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聽到這裡，我心中開始非常感謝紀錄片的存在。興許就是這樣的拍攝設定與拍攝情境，沒有事前 re 過，說走就走，並不存在太多的預設，才造成了這部電影裡，充滿真實的情感流露與交流。
在片中，我們能從念慈收拾行李準備再次出發前往尼泊爾的鏡頭，看見他初心的純粹；能在他去拜訪在工坊工作的當地婦女時，看見他們之間真摯的情感與在乎，而那不只是老闆與員工的關係，更是一同想為這片土地與土地上的人們做些什麼的堅定夥伴關係；
我們更能從他前往喜馬拉雅山上的尼姑庵這趟旅程中，看見人類與大自然共好的可能性，與念慈之所以選擇留在尼泊爾，不只是因為想要改變這些女孩的命運，更是因為他在這裡體悟到了對自然的敬畏、與自然共存的生活型態後，期待能持續這樣生活著，所以留了下來。
隻身前往尼泊爾，努力讓當地女性不再因月經而受到限制的念慈，在我們看來，或許是那個改變了無數女孩生活的人，但在念慈的視角裡，或許，他才是受到他們影響最大的那個人。
圖片｜《尼泊爾布思議》劇照
楊力州導演：「我相信紀錄片，可以改變世界。」
四部電影播畢，一手促成整個系列紀錄片的楊力州導演在映後座談時說道，「或許這麼說有點好笑，但我真的相信，也想用紀錄片改變世界。」此時觀眾席上，有人當作玩笑，有人不以為然，也有人質疑著，但我卻哭了，感動得哭了。
此刻掉下的眼淚，是因為在我看來，紀錄片記錄的，就是你我身邊的生命故事，是在這片土地上奮力綻放著的生命，用歲月，用汗水，用一切感受，編織而成的真實，而那樣的故事所能帶來的撼動力，是虛構故事無法取代的——因為這些點滴，是那麼樣的真切，那麼樣的立體、有稜有角，卻又是那麼樣的充滿溫度。
我真心相信導演所說的，紀錄片，能改變世界，因為現正在這個世界裡奮鬥的人們與故事，本身就是最能感動人的原因。
那日在特映會現場，電影放映前，片商與力州導演特別安排了本片由拍謝少年演唱的主題曲 MV 在電影前播放。那是一首道盡許多人日日努力生活，拼命為了自己相信的，那些在旁人眼中或許微不足道的事情，奮力搏鬥的歌曲，也像是此系列電影中所描繪的每一個人，有點怪、有點傻、有點讓人沒有辦法理解，卻仍舊日日在自己的崗位上，奮力前行。
而其中那句「我們都只是七十八億人中渺小的一個，卻也都是最獨特的那個」，在螢幕上打出時，也同步打進了當時正因工作而重感冒遲遲無法痊癒、全身疲憊的我心坎裡。
其實當我們將每一個人聚焦來看，我們都有與他人不同之處，也都某種程度來說，是個怪咖，是這「不一樣世界」裡的其中一個角色。但也正因為我們每一個微不足道的個體，都在城市不同的角落，譜著那只屬於我們的，獨特且唯一的故事，世界才能如此豐盛、美好。
所有事情都一樣的話，這世界將會多麼無聊單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