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位媽媽都有自己的媽媽牢籠,其中有個「夜晚守衛」會依照你的價值觀而成型,一路陪著你突破性地成長,或是痛苦地束縛住你。

我感覺,被切開又被縫合起來的傷口很痛,被撐大的子宮瘋狂收縮,護理師們想要我的乳房趕緊開工,肩膀上的責任莫名變得很重,整個人生開始被監控,可怕的是一切竟然如此順理成章,我抱著我的寶寶走進一座名為媽媽的牢龍。

法國近代哲學家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認為整個社會是一座圓形監獄,人們無時無刻不被監控,我想他說得沒錯,因為從我入「媽媽監牢」起,至今已經七年有餘,讓我來說說這個「一邊失去一邊擁有」的服刑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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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手術醒來,我的感覺慢慢回來,但我原本熟悉的世界卻沒有跟著一起回來⋯⋯

這座媽媽監牢戒備不算森嚴,但仍有守衛看管,我看不太清楚他們的臉,只能透過彼此互動企圖摸清楚他們底細,白班守衛年紀偏大喜歡喋喋不休,要求很多但還算熬得過;

夜班守衛沉默寡言但個性難以捉摸,目前我只知道他只要一旦出現,我房間裡一定會有東西被沒收。

我在明守衛在暗,我的每一步都像在走鋼索,我必須用盡全力確保自己不要出錯。

「為什麼今天只有幾 cc?」、「為什麼孩子睡不好?」、「為什麼孩子一直哭?」、「為什麼孩子會感冒?」、「為什麼孩子那麼瘦?」、「為什麼孩子戴眼鏡?」

剛入監的前幾年最難熬,房間又窄又小又要擠下我和寶寶,白班守衛根本不在乎菜鳥媽媽究竟好不好,他們只在乎我是否有善盡母職,他們時不時會來東看看西瞧瞧,對於下指導棋十分熱衷,喜歡對我提出種種質疑,我很努力卻總是無法符合他們的期待,日子過得極度紊亂又不知所措。

但餵奶換尿布這類照顧寶寶的事情,做久了還是會上手,所以白班守衛還算好應付,但跟夜班守衛相處起來就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了,他第一次來便二話不說收走我從前的洋裝和高跟鞋。

我攔住他並問他為什麼,我禮貌地對他表明這些東西我以後還是有機會可以穿得到,他聽完只是表情複雜地看著我:「不要再想著妳以前的生活,多花點時間想想妳以後的生活。」語畢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接著,夜班守衛又陸陸續續收走我一些從前的東西,起初我有試圖想要掙扎,但效果有限,因為不知不覺我的生活開始全以孩子為重,朋友圈也跟著重新整理,親子旅行和飯局、接送才藝和多到不行的教養話題,從前的東西似乎也真的用不到,生活又太過緊湊,以至於我很難有時間好好靜下心來,去想當初夜班守衛提到關於「我以後應該要怎麼生活?」這類的事情。

後來夜班守衛又來了,這次他要強行沒收我的筆電,我實在忍無可忍,我直接向他衝過去並對他咆哮:「你收走我的筆電,那我以前在工作上所做的各種努力不就全白費了嗎?」接著我企圖想要搶回筆電且對他大聲嘶吼:「胸部和身材、睡眠和時間、自由和自我,你明明已經收走我那麼多東西,為什麼連一個屬於我以前的東西都不留給我?」

身為母親的限制讓我動彈不得又無法抽身,找不到一個人或是一個地方可以撐住搖搖欲墜的我。

夜班守衛並非等閒之輩,他見我態度囂張又不願好好溝通,他直接高舉起我的筆電然後一股腦地使勁往地上摔,筆電頓時支離破碎,我過往的累積隨之碎成一片,我的眼淚瞬間奪眶而出,我彎下身拚命地想要拾起地上的碎片,夜班守衛只是冷冷地對我說:「你愛你的孩子嗎?」

我看著手上的碎片泣不成聲:「廢話,我當然愛,不然我幹嘛過像現在這樣限制那麼多的生活。」他一點都不打算安慰我,只是默默從口袋拿出衛生紙遞給我:「妳因為愛上某個人,所以做了某些選擇,這些選擇限制了妳的人生,妳必須接受限制,才有辦法騰出空間給更好的人事物。」

「我聽你在放屁」,我好想這樣對他大吼,我的生活幾乎都被「身為母親的種種限制」給殘忍撕裂,要如何欣然接受!

然,就在夜班守衛遞衛生紙給我的同時,我瞥見了他的臉,他看上去非常眼熟,只是我一時之間想不起來他究竟是誰,我只是任由自己被從前的碎片割破,任由自己被悲傷淹沒。

「當你真的臣服於限制,接受當下的限制,你會在限制之中看到宇宙隱藏的祝福和禮物,因為限制帶來的是突破,限制帶來的是想像。」——《親愛的別怕與眾不同》─女人迷創辦人和執行長張瑋軒 p. 102

就這樣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我在媽媽監牢又待了好幾年,面對這種身為母親的束縛感,漸漸處理的駕輕就熟,和孩子一起過的日子還算不錯,突然有一天夜班守衛又出現了,這次我打算先發制人:

「我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給你收走了,你省省力氣吧!」他嘴角露出一抹別有深意的微笑:「我沒有要收走妳什麼,我這次來,是想要妳試著推推看這扇曾經關住妳的門。」

我半信半疑按照他所說的話去做,未料這座媽媽監牢的門竟然就這樣被我推開了,夜班守衛甚至表明這扇門打從一開始就從未上鎖。

「那我為什麼以前都推不開?」我強烈懷疑他在騙我,見狀他只是很平靜的對我說:

「限制必然存在於人生當中,唯有當妳學會不去抵抗生命中的限制,你的世界才會跟著再一次轉動。」

對於夜班守衛的話我還無法完全參透,但我大概知道他在說什麼,故臨走之前我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問他:

「你囚禁過多少位媽媽?又放走過多少位媽媽?」他走近我並對我說:「過去就妳一位,現在暫時沒有,但未來妳還是有可能再回到這個牢籠並由我看管。」

一聽到我有可能再度回到這座媽媽監牢,我倒抽一口氣,於是我想釋出我的最大善意,我想和夜班守衛握手致意,畢竟他也看管我那麼久,他握住我伸出去的手並溫柔地說:

「釋懷是用一種自己可以接受的方式放手,然後繼續向前走。」當我與他只差一步的距離時,我赫然發現夜班守衛竟然長得和我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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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靈魂的歷史現實是:生於被束縛與被監視。

法國近代哲學家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規訓與懲罰》

福柯更進一步認為,人類會被傳統、價值觀、刻板印象或是意識形態給束縛,也會因這股力量感覺被監視形成一種自我約束,社會因此得以運作。

唯有當人類明白這些企圖控制我們的限制是什麼,人生才有改變的可能。

「我覺得應該要為孩子做到什麼」、「我覺得孩子的成長不能少了什麼」、「我覺得自己應該要保有什麼才算完整」,太多的應該,衍伸出太多的自我束縛,而這種被限制到窮途末路的感覺,有可能都是源於自身莫名的執著,我想這是夜班守衛想要告訴我的。

在「媽媽監牢」蹲著的日子有好有壞,我雖然失去很多但也獲得不少,身為母親的限制讓我變得更加勇敢,也更懂得珍惜目前所有,願天下的母親都能走出「一個好媽媽應該如何如何」的心理牢籠,爾後看見「限制」為人生帶來更多可能的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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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法國近代哲學家米歇爾.福柯(Michel Foucault)認為整個社會是一座圓形監獄。

圓形監獄(Panopticon,又稱環形監獄、全景監獄)是一種監獄的設計方式,設計者是英國哲學家傑里米.邊沁於 1785 年提出。

該建築由一個圓形大廳組成,其中間設有百葉窗檢查室。這種設計允許一個警衛監視該監獄的所有囚犯,而囚犯則不知道自己是否受到監視。

這座高塔中的監視人員可以時刻監視到任何一間囚室,而囚室中的犯人因為逆光效果,無法看到監視人員,會疑心自己時刻受到監視,惶惶不可終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