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泰辣,回家吧篇。向父母出櫃有多艱難?當孩子出櫃,要怎麼適應自己「突然」成了同志的父母?這集,讓我們聊一聊泰辣與他的父親。

大概很多同志的出櫃經驗,都是非常突然而不知所措的。

大二大三,泰辣意外被父母發現是同志。從南投老家打來的一通電話,立刻把泰辣急 call 回家。坐在客運上,泰辣意識到自己僅有兩個多小時,能想自己該怎麼辦,卻腦袋一片空白。

望著窗外,心急程度比行車速度更快。即使心裡知道會有這天,還是讓他措手不及。

說什麼?如何說?藏在心中 20 年的秘密,只給你短短 2 小時準備一套說詞,好像有點殘酷。

「我後來決定說真話,當他們指責我,我就講我國高中被霸凌的事。」泰辣自稱那是情緒勒索,聽來負面,但也反映出同志向父母出櫃的艱辛。

「當孩子需要父母保護的時候,我的父母在哪裡?我是一個跌倒了,靠自己爬起來的人;我是一個多次想要了斷自己,可是沒有勇氣,所以又被迫回到這個沒有溫暖的家的人。你們作為父母,你們的責任呢?」

客廳空氣凝結,那是家庭革命的時刻,一對父母,一個同志小孩。泰辣過去二十年的心聲吐露,家人卻一時半刻接不住他。

「後來想想,其實我滿惡毒,我父母應該是真的傷到了。」泰辣斂下眼瞼,我沒問他後不後悔。這場家庭對話,估計誰也沒做錯,誰也無法怪誰。

「我爸花了十年,接受我是同志」同志家長的課題

或許不是每一個出櫃場景,都這麼劍拔弩張;但可以肯定的是,每一次出櫃告白,都有它的艱難。

爸爸:「你這個樣子,我人生所有努力一切白費。」

緊接著是爸爸開車離開,兩天都沒有回家。而爸爸落下的那句話,讓泰辣印象深刻,惦記至今。

和解的過程,很漫長,也很痛苦。

彼此傷害卻又相互心疼。其實,無論同志或異性戀,家人之間都常是如此。

有次,爸爸反思自己究竟做錯什麼,為何生到「這樣的小孩」。泰辣很直接了當說:「你錯就錯在,你這個人非常以自我為中心、非常沙文主義。你以你父權的思想看待整個社會,所以我就是你要面對的課題。」

泰辣對誰都是直球對決,連家人也不例外,因此常和爸爸起正面衝突。

一個大男人主義,一個同志,處於極端立場的兩個人,很有可能逕自走向決裂。但幸好,父子倆沒有從此不相往來。

爸爸嘴上不說,其實一點一點為泰辣改變。

從泰辣 20 歲出櫃到 30 歲結婚,爸爸花了 10 年的時間,練習如何當一個同志的父親,適應新的身分,「直到今天,他都還在學。」

「我覺得,每次衝突過後,他都有檢討自己。」泰辣歪著頭,回想過去與爸爸的交鋒,「雖然沒有看到他的檢討過程,但每次事情發生後,他好像愈來愈能理解差異,也愈來愈能放下偏見。現在,他變成一個柔軟的人。」

「我最感動的事情是,我爸花十年的時間改變自己。」

婚禮那天,爸爸第一次誇我漂亮

當一位原本恐同的父親,走進同志兒子的婚禮,對於彼此來說,都有很深刻的意義。

記得爸爸現身時,是有些彆扭和不自在的,拒絕牽泰辣進場,也不願致詞,只想靜靜待著。那個場景,很像這些年的縮影吧——忽遠忽近,有話想說卻無從開口,心中有愛但不知如何表達。

父與子,你與我,血脈是彼此必然存在的連結,有相像之處,也有水火不容之際。這輩子,我們一直在練習共處,學習溝通,慢慢打磨兩人之間的關係。

當泰辣穿著一襲婚紗,緩步走過爸爸身邊時,爸爸突然忍不住情緒,無預警將他一把抱住,輕拍他的肩膀,瞬間讓泰辣淚流不止。

擁抱是最溫暖的肢體語言,你在感受對方溫度的同時,發現原來自己也在給予。

女人迷編輯 Irene Lei

「我還記得,那盞燈就打在那邊。」泰辣指了指前方的燈,笑說它為他見證整個過程。

那時,爸爸輕輕在泰辣耳邊,擠出一句話:「你很漂亮。」


圖片|泰辣 Tyla 提供

長這麼大,泰辣只看過爸爸掉三次淚,其中一次就在他的婚禮。而這也是爸爸第一次用「很漂亮」的詞彙稱讚泰辣。

婚禮上,爸爸第一次直接看見最真實的泰辣。

不曉得爸爸看見泰辣身著婚紗裙擺,當下心情感受為何,但這個醞釀好幾年的擁抱,已經說明一切。許有欣慰,許有心疼,又或是為之動容,壓抑卻輕巧地,從眼神中流露出來。

我愛你,我願意為你練習,如何當一個同志的父親,你的父親。

爸爸的舉動與鼓勵,讓整場婚禮更加圓滿。泰辣明白,父親已經能夠去愛真實的他。

「爸,謝謝你,我愛你,我要更謝謝你愛一個完整的我。」

你無法選擇原生家庭,但你可以嘗試愛它

泰辣身上,有三處刺青。

第一個刺青,由泰辣親自設計,刺在右手手臂上。它看起來像化學式,上面有爸媽弟妹四人的名字縮寫,還有一個向外延伸的空白處,想留給未來出現在生命裡的人。

「其實那個人就是老公,但我知道就好。」泰辣指著那處空白。這個詮釋很動人,有些愛情不必銘心刻骨地展露,只需了然於心。

把家人留在肌膚上,泰辣並沒有猶豫太久。

許多難以處理的傷痛,都來自原生家庭;最不好處理的事,都是家務事。我們對家人的心情,很多時候是又愛又恨,因為這是無法斬斷的血脈相連,無法揮手道別就成為彼此生命的過客。

「再怎麼樣,這些名字都是我的家人,都不會變。」

泰辣現在能夠微笑暢談,把瘀疼視為過眼雲煙,其實是與家人走過一條對話與復原的路。

「我小時候恨爆我爸耶。」而十年時間,足以讓一位原本恐同的父親,開始能夠稱讚同志兒子的美麗,「小孩子,不要小覷自己影響父母的力量。」

另外兩個刺青,分別是泰辣養的貓菀貴人,以及從前養的一隻金魚。

很有趣,三個刺青都是生命體。我在想,似是因為這些生命脈動與愛,足以讓泰辣好好活著。

我們的家:身旁有你,何必遠方

如今,除了與原生家庭和解,泰辣也組成新的家庭。他和老公交往近五年後,終於步入禮堂。

泰辣是 YouTuber 和 KOL ,不怕生不害羞,喜歡嘗試許多不一樣的事;老公原先是警察,嚮往一個平淡安穩的人生。

兩人個性迥異,卻彼此相吸,誰都沒想到,當初僅在交友軟體認識的雙方,最後成為彼此命定的另一半。老公陪泰辣上山下海,盡力滿足泰辣想做的事;泰辣則甘於走入家庭,給老公安穩的保證。

他和老公一起養了三隻貓:白貓莞貴人、橘貓波卡、黑白貓如懿。看著泰辣與老公在廚房餵貓,或親暱地將貓抱在懷裡,你於是能看見,他對這個新的家庭有多麼呵護。

他們的愛情,一日三餐,兩人四季,很簡單也很踏實。

儘管這個世界不怎麼完美,社會不怎麼善良,但你心中有愛,便曉得如何生存。

這是泰辣並未明說,卻教會我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