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身為「程蝶衣」,才能光明正大地愛,毫無顧忌地釋放自己。在各個時代,都有屬於自己的悲劇,比起痛苦地活成永世經典,你我都寧願平平凡凡,祈願靈魂再降人間之時,每個人都能愛己所愛,成為自己。

如果每個靈魂在降生前,早已為自己選定了人生劇本,你肯定不敢要他的那個版本。


圖片來源|甲上娛樂

他的名字,清麗脫俗,程蝶衣,和他的相貌一樣,清秀動人。出生在動盪不安的世代,母親是一位青樓女子,沒有能力撫養他,只能把他賣到戲班求一條生路。他天生精緻不凡,小手掌上長了第六根手指,戲班說這一亮相就要嚇跑一票觀眾了,母親什麼也沒說,把他眼睛矇上,立刻狠心剁下第六根指頭,在那個年代就算要你斷手斷腳,為了生存,也只能苟活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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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吊嗓、他劈腿、他舞劍、他練功夫,這些遠遠不夠,還要被打到皮開肉綻、血流成河,用煙斗刷嘴,直到他記起每一句台詞,直到他背起「我本是女嬌蛾,又不是男兒身。」才終於粉墨登場,演出《霸王別姬》裡的虞姬。台下官老爺看見這男孩扮演的千古美人,好生嬌媚,好是愛憐,賞了幾個銀兩,占有他,玩弄他,取了他的童貞。

他從未怨過,這劇本為何捉弄,只是認份地一直練一直演,因為舞台的另一端,飾演霸王項羽的那一位,就是他最愛慕的師哥段小樓。從小一起長大,始終護著他,疼著他的哥哥,像是殘酷人間唯一的火,只要貼近就能溫暖,只要他還在,蝶衣就甘願是虞姬。只因他明白那樣的愛戀,在這樣的世界,並不被認可、祝福,甚至被恐懼、咒罵、傷害。只有在戲裡,他能光明正大地愛他,毫無顧忌地釋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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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戲註定是悲劇,你只能一輩子在人前躲藏裝扮,真假沒人在意,只要不是你自己。

人,真能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戲班的師父,從小拿著板棍鞭策:「你若要人前顯貴,就必得人後受罪!」如果要成主角,就要放手一搏,「人哪,只能自個兒成全自個兒!」

於是蝶衣苦練,把一切的,僅有的都給了出去,終於在日後換回京城名旦這麼一個位子,原以為就此能掙脫命運的擺弄,沒想過在 1920-60 那個時代,沒有誰可以真正擁有自己。

從北洋政府到日軍佔領,再到民國光復和共黨解放,每一個當權者,都願一睹蝶衣的風采,他們都被他的采韻擄獲,發現這樣雌雄同體的美好世間難得,可是沒人像蝶衣一樣,真正炙烈愛著京戲,他們只想占有他,像一個玩具,一樣精品,把玩手上,佔領擁有。他的才華讓他失去自由,像勒滿枷鎖的木偶,被命運操弄其中。

所以人,真能自個兒成全自個兒嗎?那你得活得適合時宜,規規矩矩,框框架架,跟隨人群。可是那樣,人還是自己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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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最大的心願,不過是從一而終

蝶衣最愛《霸王別姬》這齣戲,還因為他是一個關於「從一而終」的故事:楚漢四年相爭末期,楚霸王項羽被漢軍困於垓下,他知道大勢已去,要愛妃虞姬快點離去,虞姬不肯,拔劍自刎,殉情而死。從此霸王別姬的淒美悲劇,便流傳千年。

蝶衣不求小樓愛他,但要和他唱一輩子的戲,他哭喊:「說好是一輩子,少一年、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算一輩子。」小樓不懂他的情,轉身愛上青樓女子菊仙,娶她為妻,走入一個「正常」的人生,獨留蝶衣一人,死守那個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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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蝶衣,對那個時代的所有人,都像一次大規模的精神放逐,哪個政府當權,就要他們換一種樣子,一下掛日本旗,一下又變成五星旗,之前協助日本政府的人反被指為「漢奸」,彷彿每個人都是台上的戲子,若背景換了,服裝就得跟著改,台詞一併換,從一而終這件事,誰都渴望,卻也誰都沒辦法。

如果無法愛你,就讓我活在戲裡

無法成全自己,也無法從一而終,對比劇中常出現的肉體折磨,你會懂得凌遲一個人的靈魂,是更殘暴的一件事。

大家都笑蝶衣過於高貴,不食人間煙火,還懷抱著遠播京戲的大夢,小樓罵他:「你也不出看看,現在這世上的戲都演到哪一齣了!」可是也從來沒人問過,蝶衣啊,你這一生,都是怎麼演過來了呢?從沒人懂,他的傷痛。

如果可以重新選擇,也許蝶衣寧願要菊仙的那套劇本,生來就是女兒身,即使出生青樓,也可以為自己贖還,做一個平平凡凡的妻子,過太太平平的日子,被小樓愛過一輩子。

菊仙像是亮眼的艷紅色,可以赤裸裸展現慾望,表明企圖,為自己裝扮,毫不遮掩。超越雌雄的蝶衣,卻是深邃的緋紅,只能暗自低調,用血淚築城的生命遮蓋自己,最終用了那把定情劍,劃開頸脖,倒臥在一片血泊中死去,成了真正的虞姬,從一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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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時代,都有屬於自己的悲劇,如果你細看,會發現那就是對於某種樣貌、意識、形體、族群的打壓,比起痛苦地活成永世經典,你我都寧願平平凡凡,也不願演出這樣壯烈殘痛的角色。

如果靈魂會輪迴,生命會轉動,如果我們都會領受不同的劇本,那為每一個別緻獨特的生命,舒張能自由伸展的美好戲台,也許就不只是為了他人,而是讓這良善,最終回向到我們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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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覺得我們身上,都有那麼一點蝶衣的影子,有時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就像飛蛾撲火,犧牲所有也不可惜。有時為了理想,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靈魂裡的執拗比什麼都剛烈。我們心疼蝶衣,就像看見我們自己,所以終能懂那眼眶裡的濕熱與含情,是苦澀與酸楚的味道。

蝶衣的悲劇已落幕,台上的戲還在繼續,祈願下次再降人間,他終能展翅漫飛,愛他所愛,成全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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