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林凱莉寫極短篇,青春裡的少女之愛,若我們在一起,是生命本該有的模樣,為何我始終只能是妳的好朋友?

那日,天色忽橘忽紅,偶有灰黑來襲。我們相倚而坐,望著公園裡也染色的銅像,看是看著,但眼神是空的,映照在眼窩底的成像,怎麼都沒傳到腦門。

妳掩面哭泣,斗大的淚珠光燦,像光影反射後的花蕊,風一陣吹來,淚珠落在妳黑色的百褶裙上。我急匆匆翻開書包,取出紙巾為妳拭淚,一小塊紙片黏在妳的眼皮上,我們相視而笑。

那一笑彷彿把所有的哀傷都帶走,青澀的哀愁像櫻,來得猛,也去得急。我們站起身,朝新公園走去(註一)。那是我們每天從學校放學,前往補習街的必經路線。當時的新公園尚未更名,樹叢依舊濃密,放學時分,一個個綠衣黑裙的一女中學生穿梭其中,宛若新生小苗。

「妳知道嗎?新公園最多的除了小綠綠(註二),聽說就是 GAY。」一回我和妳聊起,妳答:「為什麼都是 GAY 呢?那拉子都去了哪裡?」我聳聳肩,妳瞪大的雙眼左右飄移,像是一件嚴重的事未解。

那日,坐在妳身畔,這感覺久違又熟悉。妳在學校舞會認識了一個駝色男孩,他邀妳共舞,一手摟在妳腰側,一手放在妳肩上,舞跳是跳了,但沒用心,那張嘴光顧著動個不停,不斷用笑話討好妳。但一曲接著一曲,還是要到了妳的班級、姓名,甚至是手機號碼。他每日傳手機訊息給妳,內容是當時熱門的網路小說。一日節錄一段落,他說,妳是他的女主「輕舞飛揚」(註三)。故事的第一章節還沒傳完,妳就答應和他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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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踏著妳走過的步伐前行,但身旁不再有妳,護花使者取代了我的位置,他天天來校門口接妳。初始我不避諱走在你們後頭,不知怎麼的,妳倚著他的身影讓我感傷,妳經常轉頭看他,露出側臉,笑臉盈盈,那笑容的角度誇張,陌生的曲線讓妳彷彿不再是妳。妳成了他的附屬,揚升與降落都繞著他為中軸轉動。沒多久,我便不再同你放學了,我在心中捏造許多錯開時間的藉口,等妳來問我,但自始至終,妳什麼都沒說,彷彿這分道揚鑣,是再理所當然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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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天傍晚,我踏出校門,妳一反常態還未離開。昏黃的日光下,妳低著頭,立在與駝色男孩的相約之處。我走近,只見妳眼眶泛紅,面色黯淡無光,像是主人落下的失物,茫然無措,等著發舊。我一語不發把妳領走,我們走過福壽公園、再穿過無人知曉的小徑,最後踏入新公園。周圍少女零星,她們成雙成對走著,同我們一樣。

我牽起妳的手,妳掌心微濕,分不清是汗水還是淚珠,但濕氣終究消融在我的掌心,滲進我的身體。少女們結伴模樣堅實圓滿,毫無匱乏,我想著,也許妳從未失去過什麼,我們這樣在一起,才理應是生命該有的模樣。

那天起,終點糊了界線,我們不停繞著小小的新公園行走,時空定律被拋到宇宙之外,我們得以全然主宰。直到很久以後,夜色轉黑,落下的月兒才緩緩將我們喚回現實。

「好像該離開了,補習都遲到了。」妳說。我朝妳揮揮手,準備轉身前行,但本該踏遠的步伐,又像想起了什麼,調頭朝妳前進。

「對了,我忘了給妳打氣。」我一邊說,一邊伸長雙臂將妳摟入懷中。

妳的身子既孱弱又柔軟,讓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體內誕生。那不是我們第一次擁抱了,但我隱約感覺哪裡不一樣,這不是尋常擁抱,當月影穿過葉隙落在我們的百褶裙上,裙擺交融成水花,地面交疊的黑影發亮,像是粼粼波光。這一刻,我們難分你我,縱情的在彼此的碎片中撿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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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們在新公園對側的補習街都有課,妳上的是英文,我是數學,教室各自立在南陽街的兩端。妳說:「這次真的要說再見了。」停了半晌妳又說:「這樣好了,下了課到車站等我,我們一起走去坐車?」我輕輕點點頭,望著妳緩緩離開的身影。我想起像這樣一日見兩回,倒還是頭一遭,再往下想,臉頰就不禁脹紅,我拍了拍腮幫子,低喃著:「平常事,我們是好朋友,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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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青澀回憶的尾端,淡淡酸楚。車站前妳沒有來,只捎來手機短訊:「他來教室找我了,我們決定和好。妳先回去,明天學校見喔。」我獨自走下月台,心也跟著沉了下去。我拍拍胸膛,這心是在瞎攪和什麼呢?沒事的,沒事的。

作者後記:

一直覺得性取向是種光譜,身而為人,我們都是無法以性別名狀的獨立個體,愛與性的引力自然也是。在情愛萌發的初期,愛得純粹,此傾向更為明顯。西蒙波娃說:「少女和少女之間的感情更常是彼此相親相愛,不會誰屈辱誰,也不會你爭我奪;無論是付出感情或是接受感情,從中得到的快樂,都像是自己愛自己(而非兩人配成對)的那種單純無邪。」那些情感在回憶的光暈渲染下如此美好,一直想寫一篇這樣的故事,致那些年,走過與見證過的少女之愛。